五珍膾,櫻桃煎,紫龍糕,剔縷雞,鴛鴦炸肚,螃蟹清羹……
都是她愛吃的。
食材倒入油鍋的“滋啦”聲,灶下柴火歡舞時跳躍的“嗶剝”聲,和阿孃責備她嘴饞的嗔怪聲,讓她彼時近乎枯竭的生命,得到了一線細微的滋潤,掙扎著活了下來。
雖然,那僅僅是一個夢。但她堅信那時阿孃真的來看過她。
她本來都快忘了阿孃長什麼模樣了,但那次她偏偏將阿孃的眉眼看得清清楚楚。
彎彎的眉,盈盈的眼,慵懶的神情和爽利的動作。
後來她一次次做飯,一次次努力感受阿孃給她做菜時的聲響和香味,那段地獄般絕望不堪的歲月,便勉強閃動出星星點點的光亮,讓她不至於徹底沉淪黑夜。
她的剔骨刀,一開始只是為了做菜而準備的,卻在那段時間歪到了別的用途。
習慣了那些絕望不堪,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沈惟清的疏離冷淡,和沈家下人的狗眼看人低,都沒能影響到她去做幾道美食的好興致。
於是,買驢回來的阿塗,第一個嚐到了阿榆新做的五香糕和茯苓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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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惟清那邊,到第二天早上,才察覺了阿榆對他種種態度的回應。
他還未及出門,便見派去接阿榆的車伕氣憤憤地把車趕回來,臉上甚至有點羞惱之意。看到沈惟清,他忙跳下車來行禮。
沈惟清問:“你不是去送秦小娘子的嗎?”
車伕委屈道:“秦小娘子大約嫌小人趕車不穩當,說是自個兒騎驢去衙門了!”
沈惟清道:“她說你趕車不穩當了?”
車伕道:“她、她差不多就這意思!她說坐沈家的馬車坐不慣!”
沈惟清驀地盯向他,“她是不是還跟你說,讓你不用接她了?”
車伕猶豫道:“她、她昨天是這麼說了。”
沈惟清冷冷道:“她跟你說了,你卻未聽她的,也未回稟我?”
車伕一驚,慌忙跪地,懊惱道:“郎君見諒,小人實在是、實在是沒想到秦小娘子是這樣的性子!”
他雖未明說,那不屑和鄙夷已寫在臉上,幾乎明晃晃地告訴沈惟清,那位鄉下來的小娘子太作,太不識抬舉了!
沈惟清退了一步,喚道:“來人,把他拖下去,重責二十板,逐出府去!”
車伕驚駭道:“郎君、郎君恕罪!是、是那小娘子自己不願坐小人的車……”
沈惟清垂眸道:“秦小娘子是沈家的客人,你不僅冷眼相待,還對她的吩咐視若無睹,還怪她不願坐你的車?也不想想沈家派你過去是做什麼的,也敢瞧不上她!”
這邊早有管事帶了僕役候著,聽他一聲吩咐,立刻上前將車伕拖走。
盧筍攆在後面,也幫著主子罵道:“什麼狗東西,還指著小娘子看你的臉色不成?人家小娘子從屍山火海里爬出來,千里迢迢趕到京城,就為了找出真兇,給家人報仇!這樣的小娘子是普通女子嗎?那是奇女子!還敢跟紅頂白不把人看在眼裡,豬油蒙了心吧?這麼勢利眼,打死活該!”
沈惟清記掛著阿榆可能受了委屈,也顧不得再理會車伕,匆匆趕往審刑院。
車伕被拖到角門邊,卻是結結實實捱了頓韻律響亮的板子,於是痛哭流涕的慘嚎聲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尖銳。
沈府的僕役們三三兩兩蹩在各處的角落,聽得面色發白,汗毛直豎,這才恍恍惚惚地明白過來,那個看著只會向沈家打秋風、給沈家添麻煩的秦小娘子,絕不是他們可以看輕的。
管事們知道利害,悄悄地教訓各自心腹道:“家主御下寬容,郎君不問瑣事,還真把你們縱壞了!也不想想你們算什麼?郎君瞧不上秦小娘子,那是因為他是郎君,是相府的嫡孫,是驚才絕豔的世家公子!”
盧筍不經意間聽了幾句,不由又陷入沉思。
郎君真的瞧不上秦小娘子嗎?
瞧不上會這麼著大動干戈,殺雞警猴,為小娘子立威?
哎,小娘子也就來過一次沈府,為何要為她立威?難道郎君真的把小娘子當作少主母看?
盧筍自覺發現了不得了的事,得意地吹起了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