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當她不想再裝乖巧時,就輪到別人在她面跟前乖巧懂事,溫順聽話了。
沈惟清,不會是例外。
阿榆接過廚役遞來的榆錢,和入麵粉,熟練地拌上入糖霜和香油,搓勻按實,做成榆錢糕的面坯。待面坯一枚枚放入籠屜蒸上,她又取榆錢拌入玉米麵中,做起了榆錢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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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一樣樣菜餚和糕點被端上食桌。沈惟清目光淡淡地掃過,無聲一嘆。
他果然料得不錯,這就是個心機小娘子。
除了沈綸點名要的榆皮索餅,還多了榆錢飯、榆錢糕,以及……榆錢羹。
榆皮索餅湯色渾濁,榆錢飯顏色近乎烏綠,並不養眼;倒是榆錢糕翠色晶瑩,榆錢羹清澄碧綠,清爽怡人,勾得人食指大動。
沈綸嚐了一口索餅,綿軟的麵餅中縈纏著榆葉的清香,醇厚的湯味又沖淡了榆皮的澀意,舌尖竟似被誘惑了一般,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才想起他得做點什麼。
沈綸戀戀不捨地放下筷子,盯著眼前賣相不佳卻極是美味的索餅,咳了一聲,方找回一代名相應有的氣勢,似在細細品鑑一般,讚賞地點點頭,又皺眉搖頭。
他拖長著聲音道:“味兒倒是像,但太軟爛了些。”
阿榆欠身道:“沈老,麵食韌些固然更加味美,卻難以克化,恐腸胃不適,故而特地煮得爛爛的。沈相若不愛吃,不妨喝一碗榆錢羹。”
沈綸收了笑容,盯著她,問:“如果我就想吃一碗韌韌的有嚼勁的索餅呢?”
阿榆為難,半晌道:“如果翰林醫官院和令孫都覺得沒問題,我立刻去做。”
沈綸看向沈惟清。
沈惟清微微一笑,說道:“祖父,若您執意想吃,我這便遣人前往醫官院問詢。他們若是應了,明日我便去醫官使家,找他家爺孃說道說道。”
翰林醫官院掌供奉醫藥及承詔視療眾疾之事,官家和眾皇族、大臣,均在其職責範圍之內。醫官使主管醫官院,自然不敢拿老相公的身體開玩笑。
問都不須問,便知沈綸別想吃到一口彈韌有嚼勁的索餅了。
眼見沈綸黑著臉,似乎要砸碗的模樣,阿榆覷了一眼,上前開啟湯缽,盛出一小碗榆錢羹,放到沈綸面前。
“沈老,不如嚐嚐這個?多嘗些倒是不妨。”
沈綸沉著臉,勉強嚐了一口。
同樣的榆香,竟和先前索餅的醇厚全然不同,味蕾似被榆錢那種細而密的清香瞬間浸潤,鹹鮮和清甘融合得恰到好處,如春日和風般悠緩地滌盪著,連素日有些煩悶的胸懷都為之一暢,說不出的舒緩愜意。
沈綸原先準備了一堆說辭,準備再試試這小娘子的品性,但這口湯下去,那些說辭便再也說不出口。
畢竟是秦家僅存的血脈,難得還繼承了秦池的廚藝天分,他豈能屢加為難試探?
這般想著時,沈綸已舒展了眉,笑道:“罷了,也算你有心。坐吧!你們也都一起嚐嚐。”
安拂風看阿榆做了這許久的菜,早已食指大動,聞言忙應了聲,拉阿榆一起坐下。
沈惟清也坐了,不緊不慢地嘗著眼前的飯菜。榆錢羹清鮮爽口,榆錢糕軟糯清香,榆皮素餅的確軟爛了些,但榆錢飯粒粒彈韌,竟不比皇宮大內的山珍海味差。
秦小娘子的廚藝,真是沒得挑。
安拂風看了眼陷入思索的沈惟清,覺得他不僅矯情,還蠢鈍如豬。她不客氣地將榆錢飯盛得高高的,又要來兩隻小碗,一隻盛了羹,另一隻堆了三枚榆錢糕。
沈惟清回過神時,盤中的榆錢糕竟只剩了一枚。他怔了下,抬手去夾最後一枚榆錢糕時,筷子不知怎麼就和另一邊伸來的筷子碰了下。
沈惟清抬頭,阿榆正縮回筷子,衝他展顏一笑,卻如芙蓉乍綻,瑩亮璀璨,灼灼眩目。
沈惟清猝不及防,竟似被她的眼神燙了燙,有了片刻恍神。他忙垂下眸,安靜地吃著飯,再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