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代王宮內,梁廣坐於案後,一邊批閱從長安轉送來的幾分重要章疏,一邊饒有興致地聽崔浩和傅弘之坐在殿中鬥嘴。
準確說,兩位少年英才正在進行辯論。
起因是梁廣丟擲個與代北治理有關的問題,讓李康、李樂、劉勃勃、崔浩、傅弘之幾位少年侍從團隊討論,沒想到話題很快延伸開,也越發深入,最後變成崔浩和傅弘之二人間的辯論。
此次梁廣親征代北,身邊帶了一群少年侍從。
李康、李樂、劉勃勃作為侍衛親軍預備成員,崔浩和傅弘之則是備掌顧命的少年高參。
這支小團隊裡,論武勇自然是以劉勃勃為最,這小子不愧是南匈奴單于後裔,完美繼承了匈奴人的慓悍,三五個虓士和龍武軍士也奈何不了他。
論智計和口才,當屬崔浩和傅弘之最是出挑。
特別是崔浩,已經是朝野公認的大周朝下一代宰輔之才,不出意外的話,二十年後的大周朝廷,三省六部正五品以上主官裡必有他一席之地。
李康李樂知道自己辨不過崔桃子,早早閉嘴蔫頭耷腦地縮在一旁,暗暗為傅弘之加油鼓氣,希望他可以挫一挫崔桃子的風頭。
劉勃勃一身虎紋錦衣錦褲,侍立在殿門口,不時往殿內瞄幾眼,小聲對崔浩咒罵幾句。
他可沒少受崔浩戲弄,論頭腦和辯才,一百個他綁一塊也不是崔浩對手。
“《左傳》昭公七年載‘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然則‘隸臣僚’者,未必無才!今軍中健兒多出寒微,如翊麾校尉溫櫟本為幷州獵戶,斬契胡賊酋而擢升。若拘泥門第,此等人傑豈非湮沒?”
傅弘之振振有詞。
梁廣提筆頓住,抬眼瞟了瞟,不由莞爾一笑。
兩位少年高參的辯論議題,已經從經義之辯來到了士族與寒素之間的用人之爭。
崔浩淡笑道:“仲度兄所言乃‘器用之才’,然治國需明‘體用之道’!《周禮》‘以九兩系邦國’之首曰‘牧以地得民’,士族累世經學,方知教化之體。昔年漢武擢公孫弘於牧豕,亦先令其修習《春秋》。
此舉正是表明,寒素可拔擢,但不可廢治國用人根基!”
傅弘之氣笑了,“伯淵所論治國用人根基,不外乎是效法晉室,以品第門蔭來取士定品!
如此一來,豈不重蹈中正制之覆轍?”
崔浩看了眼御案後捧著章疏閱覽的梁廣,又笑道:“國朝雖然廢黜中正制,可此項制度開兩晉之國基,未嘗沒有可取之處,豈能全盤否定?”
傅弘之還是搖頭:“我從建康而來,深知今日之晉室,正是衰於門第禁錮。
上層權貴極度腐化,卻又不得不重用寒素小姓來打理庶政,而掌權的高姓門閥同時也要防範寒素奪權。
多方角力爭鬥,才使得國力一日不如一日。
底層庶民生活艱辛,不得不向佛道釋門尋求慰藉寄託,從而變相助長佛寺和五斗米道的興旺.....
東南吳地陷入五斗米道內亂,與昔年漢末太平道黃巾軍如出一轍!
若不開庶民寒素向上通道,必然導致民怨紛騰洶洶!”
崔浩正色道:“大周設取士考已是開天闢地,但寒素若是驟掌州郡大權,在缺乏經世之學的前提下,只恐是昔日張方之流!
寒素可憑軍功任武職,州郡文職和朝堂省部還是應該傾向於取用士族子弟.....”
傅弘之反問道:“邊地州郡以武職為重,可若是完全照搬長安取士考,那麼諸多邊地子弟精通騎射、武勇非凡者,卻又難以透過經義策論,這當中又該如何權衡區分?”
崔浩笑道:“這有何難,陛下可降詔開詔舉,或者單獨把武職錄用從取士考裡擇出來,重新制定考核標準,專門用作武職取士......”
爭論間,李康拿著份軍報,滿臉喜氣地衝進大殿,“陛下!徵北都督嬴觴從武周發來急報!”
崔浩和傅弘之的辯論聲為之一頓,一眾人皆是轉頭看向李康。
“呈上來!”梁廣神情淡然。
在殿內值守的李樂從兄長手裡接過軍報,恭恭敬敬呈送到梁廣案前。
一眾人眼巴巴看著,梁廣不緊不慢拆閱軍報。
“呵呵,慕容垂果然率燕軍南下,意圖進佔武周川,堵住我軍西去盛樂之路。
嬴觴都督與慕容麟相遇,在武周川爆發激戰,我軍俘斬七千餘,因慕容農趕到後撤至武周城駐守.....”
梁廣笑著簡單介紹軍報內容,讓李樂拿下去眾人傳閱。
崔浩、傅弘之一眾少年臣僚皆是面露欣喜,武周川再度挫敗燕軍鋒芒,雖說沒能把燕軍完全驅逐,卻也牢牢佔據武周城,和燕軍形成對峙局面。
徵北都督嬴觴能以三萬兵馬堵住慕容垂統領的八萬燕軍,已經是大功一件。
梁廣想了想,當即手書一份空白敕文,命李康帶下去交給右驍衛將軍楊盛,命楊盛即刻點兩萬兵趕赴武周城增援。
“告訴楊盛,讓他和嬴觴多多商量,以白日增灶之策迷惑燕軍,不讓慕容垂猜到我軍究竟在武周城駐守多少兵馬。
同時往來平城的道路上,也要多多散佈疑兵!”梁廣叮囑李康說道。
李康怔了怔,恍然道:“陛下是想製造大舉出兵攻伐善無城的假象,以此叫慕容老兒不敢輕舉妄動?”
梁廣哈哈一笑,這小子倒有幾分李方的機靈勁。
誇讚了幾句,李康喜滋滋地下去傳令。
侍立在殿門口的劉勃勃很是羨慕地看著他離開。
梁廣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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