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深夜。
轟隆一道驚雷乍響，熟睡中的王國寶猛然乍起，坐在床榻上大口喘氣，身上內衫被汗水浸透。
黑暗中，他驚恐地瞪大雙眼。
方才他做了一個夢，他的人頭高高懸掛在建康城門之上，睜著眼看著王恭率領北府兵入城。
三日前，王恭和荊州刺史殷仲堪聯名釋出的討賊檄文傳入建康，引起朝野震動。
王恭以清君側為名，盡起京口七萬北府兵，水陸並進殺奔建康而來。
前鋒都督劉牢之領兵三萬，於句容大破南東海太守王晷，陣斬之。
荊州殷仲堪統領的五萬兵馬沿江而下，前鋒已過江夏。
兩路大軍來勢洶洶，平素裡依仗會稽王司馬道子寵信的諸多大將，關鍵時刻沒有一個能站出來擊敗敵軍。
會稽王司馬道子一連三日召集臣僚議事，急得火燒眉毛。
王國寶比他更急，蓋因王恭清君側的檄文裡，指名道姓要誅殺他這個禍國奸臣。
王國寶更慌的是，他深知會稽王性情，假若王恭大軍不可抵擋，有極大可能會為了所謂的顧全大局，捨棄掉他這顆棋子。
假若會稽王要殺他，自己能否有辦法脫身？
王國寶呆坐床榻好半晌，思來想去，自己竟然沒有應對之策。
他雖是會稽王寵臣，可所有的權力都來源於會稽王。
離開會稽王，建康城中有無數人想要他死。
真到了那時候，他毫無自保之力.....
“大兄！大兄！”
寢房門哐啷一聲被推開，御史大夫、從弟王緒跌跌撞撞衝了進來。
“何事？莫不是王恭大軍攻城了？”
王國寶赤腳跳下床榻，衝上前拉著王緒。
“不、不是！”
王緒舌頭都打結了，“世子率領甲士叩門，說是請大兄前往王府議事！”
王國寶瞬間呆住，一股極大的不祥之感充斥心頭。
“大兄不能去啊！”
王緒臉上豆大的汗珠滾落，“我收到訊息，會稽王秘密接見了王恭使者何澹之，具體商量了什麼卻不得而知！
大兄此去，必有危險！”
“什麼！？”
王國寶混身一震，如果說之前他還抱有一絲幻想的話，現在聽到王緒透露的訊息，會稽王私下裡接見王恭使者，這豈不說明，雙方已經暗中達成了妥協？
王恭起兵矛頭直指他而來，假若會稽王要勸其退兵，最好的理由莫過於獻上他的人頭！
王國寶只覺得後脖子陣陣發涼。
方才夢境裡的場景，此刻回想起來，竟是如此真實！
“莫慌！莫慌！”
王國寶安慰著王緒，同時也是安慰自己。
他赤腳一陣踱步，“會稽王絕不會為了我和王恭在建康城下大打出手.....
王恭殺我清君側，若我一死，他也就沒了進兵理由.....
再向建康出兵的話，等同於謀反，為天下所惡.....”
王緒哭喪著臉，“照此說來，會稽王必定會對大兄下手？”
王國寶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眼珠子卻在滴溜溜直打轉。
“不能坐以待斃！為今之計，唯有想辦法自救！”王國寶咬牙切齒。
王緒哭道：“如何自救？建康內外可都是會稽王的人.....”
王國寶踱步一會兒，猛地拳掌相擊：“中書侍郎褚爽！如今，也唯有他才能救我！”
王緒喃喃道：“褚爽？他有何本事救我們？”
王國寶眼睛眯成一條縫：“褚爽的秘密，除了我，想來建康城中無人知曉！你附耳過來！”
當即，王國寶在王緒耳邊一陣低語。
王緒震驚得瞪大眼：“大兄是說，褚爽一直和周國朝廷有聯絡？大兄想透過褚爽逃往江北，投奔周國？”
王國寶深吸口氣：“為今之計，只有投周才有活路.....”
王緒不作多想，“全憑大兄做主！弟誓死跟隨大兄！”
王國寶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分頭行事！能否有命活下來，就看咱們命夠不夠硬了......”
~~~
來到會稽王府，璀璨燈火幾乎亮瞎了王國寶的眼睛。
司馬道子留在身邊的親信心腹，會稽內史司馬休之、軍師祭酒張法順、龍驤將軍謝琰、遊擊將軍毛泰、毛遽兩兄弟.....一眾人俱在，且看他們的神情模樣，已經在王府裡有一陣子了。
王國寶的心瞬間哇涼哇涼，身為會稽王頭號心腹，如此重要時刻的議事竟然沒有首先傳召他，意味著什麼再明顯不過。
當司馬道子用一種古怪、憐憫、戲謔的目光看著他時，王國寶內心對這位曾經的主公再不報任何希望。
“大王.....”王國寶兩條腿軟癱癱地跪倒，痛哭流涕起來。
“唉~”司馬道子長嘆一聲，似乎頗為唏噓。
王國寶是聰明人，看到這副陣勢，想來已經能猜到些什麼。
“.....事到如今，寡人也不瞞你，寡人和王恭那賊廝協商一致，只要交出你的首級，北府兵便退回京口.....”司馬道子慢悠悠地說道。
他對王國寶其實是又愛又恨，曾經兩人的確關係密切，甚至同榻而眠過。
只是先帝司馬曜曾經有一段時間，想要廢黜他這位好弟弟，重新挑選宗室大臣執掌朝政。
王國寶那時候起了動搖之心，私下裡有投誠司馬曜之意。
這件事成了司馬道子心裡的一個結，自此後雙方之間不可能真正信任。
如今為了使王恭退兵，司馬道子終於下定決心丟車保帥。
死一個王國寶，總比建康城陷落要好。
王恭那賊廝可是個狠人，真讓他攻破建康殺上朝廷，他司馬道子必定沒有活路可走。
“.....好歹主僕一場，你走後，寡人會善待你一門，無須擔心......”
司馬道子嘆口氣，擺擺手示意衛士帶他下去。
王國寶痛哭著叩首：“臣罪孽深重，自知死路一條.....懇請大王允臣回府與家眷告別，天明之前，臣自裁以謝大王多年恩情.....”
“這~”司馬道子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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