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海郡章安縣以北十五里,周軍王鎮惡所部大營內一片狼籍。
兵士們正在打掃營地,收斂同袍屍骸,把作亂戰死的三百餘降兵屍體搬出營地焚燒燬壞。
王鎮惡跌坐在地,身後大帳已被大火焚燬一空,燒成一地黑灰。
他身邊有顆人頭,大張著嘴,嘴裡插著槍頭,槍尖從後頸刺出。
王鎮惡後背、兩臂、腿股多處受傷,親兵和醫工圍著他一頓包紮。
身上傷痛讓王鎮噁心中愈發惱火,衝著人頭狠狠唾了口唾沫。
這傢伙名叫沈田子,原本是五斗米賊孫恩、盧循的部下。
自從周軍進駐建康,開始大範圍掃蕩江東,孫恩、盧循和挾持晉帝司馬德宗的劉裕兩夥逆賊合流會師,依託臨海郡內複雜的山陵地形與周軍頑抗。
從天授八年到現在,王鎮惡足足和劉裕打了三年。
單憑劉裕幾萬兵馬和臨海郡逼仄之地,自然是不足以對抗王師。
王鎮惡暗中調查得知,一些江東士族不滿於大周統治,陰結劉裕秘密資助賊軍。
王鎮惡將這一情報火速密奏長安,天子很快授權他都督浙東諸軍事,全權負責掃清亂賊。
王鎮惡聯手揚州大都督梁成,開始對一部分江東士族動手,清洗了數以萬計的潛在反賊。
如此一來,劉裕團伙失去後勤資助,且鏖戰多年累及民生,惹得臨海百姓對偽晉勢力深惡痛絕。
失掉民心後,劉裕團伙再難在臨海立足,近來已經準備撤往東箕列島,準備以海島作為根據地,繼續“保衛晉室,抗擊梁周”的事業。
孫恩、盧循原本在大周的招撫政策感召下,已經準備擒拿劉裕和晉帝投降大周,不想密謀被劉裕獲悉,提前動手除掉二人,兼併五斗米賊眾。
沈田子之父也死於那一場動亂。
所以當沈田子帶著幾百個敗兵投降時,王鎮惡並未察覺其詐降之意。
昨日夜裡,王鎮惡設宴款待長安來使,沈田子半夜裡突然發動兵變。
只差一點,大周浙東最高軍事統帥,就要不幸死於營中譁亂。
王鎮噁心有餘悸,他自己身死是小,耽誤朝廷平定浙東,使得江南大好形勢出現逆轉才是百死莫贖。
天子對他委以重任,如果辜負了這份信任,他自己也沒臉回長安。
王鎮惡爬起身,提刀對著沈田子的人頭一頓劈砍,直把人頭砍得稀爛。
“來人!立即整頓兵馬,兩日後再攻劉賊!
這一次,本都督誓要搗毀劉賊壁壘!”
王鎮惡咬牙切齒地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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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臨海郡東部海岸,二十餘艘海船整列風帆,準備裝載兵士、糧食、牲畜、器械向東遠航,至東箕列島附近尋一處安身立命之地。
劉裕挎刀站在岸邊,望著海船上高高飄揚的宋字大旗沉默不語。
王鎮惡調集重兵攻破塢堡,搶走晉帝司馬德宗,他率領的這一支“晉軍”再無立足之地,只能退守海島,效法當年孫恩、盧循蟄伏舊事,寄希望於日後反攻復國。
恢復晉室的口號只不過是用來籠絡人心,實則劉裕早就以宋王自居。
只不過他這位宋王,顯然沒有曾經的司馬晉室有號召力。
司馬氏再怎麼不堪,好歹穩坐建康半壁江山近百年之久。
大周要想徹底消除晉室人心,還得花費不少時間。
“大王,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啟程了!”
龍驤將軍檀道濟趕來稟報。
劉裕回過神,遠遠看了眼那一排海船,略一點頭:“傳令全軍,起帆出發!”
檀道濟遲疑了下,似乎想說什麼,見他神情冷肅,嘆口氣沒說出口,應了聲下去傳令。
劉裕面無表情,不用猜他也知道檀道濟想說什麼。
自從建康告破,數年來他率領這支殘軍與周軍屢屢周旋,耗到現在已經是山窮水盡。
深得他倚重的劉穆之戰死了,劉軌、孫無終被劉敬宣所殺,曾經的北府眾將投降的投降,戰死的戰死,也有如高衡、田洛等人隱姓埋名不知所蹤。
就連他的弟弟劉道規,也在一次次周軍圍剿下身心俱疲失去抵抗意志,選擇投降後被遷往遼西,如今已音訊全無。
劉裕眯眼望著一艘艘升帆的海船往東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知道自己的下場究竟如何。
不過近來周軍動作有所減緩,王鎮惡把精力轉移到了清洗江東士族身上。
劉裕明白,這並不是周軍有意放他一馬,而是長安朝廷想借此機會,拔除江東士族裡的貳心者。
他劉裕就是一條鮮活美味的魚餌,是長安朝廷用來清除異己的誘餌。
劉裕閉了閉眼,深吸口氣,讓自己的心重新變得堅定。
他大步踏著艞板登上海船,率領這一支宋軍出海遠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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