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太極宮,太液池遊船上。
李治和劉仁軌正在御舟之上對弈。李治執白,劉仁軌執黑。
李治臉上露出苦思之色,他啪地落下一子。
劉仁軌哈哈大笑道:“扳定,黑勝七子。”
李治對劉仁軌甚是無語,他其實並不喜歡劉仁軌,不僅李治不喜歡,就連唐太宗李世民一樣不喜歡,當然李世民其實再不喜歡,對劉仁軌就像對魏徵一樣,對他的恨,只保留在心裡,對他的讚賞,卻大肆宣揚。
李世民雖然讚賞劉仁軌,卻沒有重用劉仁軌。
李治不重用劉仁軌,那是因為劉仁軌真不守規矩,在貞觀二十一年,李世民自感時日不多,升劉仁軌為正五品上階的給事中。李治繼位以後,劉仁軌當時死咬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的李義府。
李義府雖然是一個口蜜腹劍的小人,人中不堪,可事實上他是李治鬥長孫無忌的急先鋒,也是李治的心腹重臣,更何況當時長孫無忌仍在,劉仁軌對付李義府就充當了長孫無忌的幫兇。
從好的角度來說,劉仁軌是正直,從皇帝的角度來說,劉仁軌這貨是看不清風向,官場其實並不是一個非黑即白,非對即錯的地方。
任何事情,都無法分出對錯是非,也沒有絕對的對錯是非,武德年間,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劉仁軌是陳倉縣尉。當時,折衝都尉魯寧驕縱違法,劉仁軌於是用刑杖將他打死。
李世民勃然大怒,因為這個折衝都尉正四品官員是李世民的人,當時正值太子李建成,與秦王李世民鬥得死去活來,偏偏劉仁軌出手就幹掉李世民的折衝都尉。
這讓李世民非常生氣,唐初的時候,制度不規範,唐朝屬於令出多門,以官員委任為例,秦王李世民、太子李建成、皇帝李淵,包括平陽公主,都有權力任命地方官員,而且朝廷還承認。
李世民當時為了搶奪更多官職和位置,本身讓這個魯寧就是搶位置的,結果被劉仁軌給直接打死了,而且官職落到了李建成手裡。
李世民憤怒地說:“一個縣尉竟打死了我的折衝都尉,這能行嗎?”
劉仁軌回答:“魯寧侮辱我,我因此殺了他。”
李世民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咽,他認為劉仁軌剛毅正直,不僅不加懲處,反而提拔他為咸陽縣丞。
就像李賢殺了賀蘭敏之,對於李治而言,他損失一條好狗,對於武則天而言,她則是除去一個心腹大患。
李治咬咬牙道:“朕輸得起,再來!”
劉仁軌重新開局,與李治對弈起來。
一般大臣跟李治這個皇帝對弈,多少會留點情面,可劉仁軌卻不一樣,他一開始就是針鋒相對,步步緊逼,他李治這個皇帝急得額頭冒汗了。
劉仁軌淡淡地道:“陛下,金角銀邊草肚皮,關中、巴蜀、甘涼、河東……天下形勝有其四,吐蕃先佔銀邊,後得金角,已經初具王霸之業,陛下你說,是也不是?”
李治略作思考,也意識到了劉仁軌所指,如果是三年前,不,哪怕是一年前,英國公李績還活的時候,李治豈能怕打仗?
他那個時候,既有蘇定方,也有李績,這兩位都是萬里挑一的傑出帥才,而且他們兩位是天策府舊臣,資格老,威望高,所有軍隊,如臂指使,絕對不可能出現郭待封不聽薛仁貴將領的情況。
那個時候,李治絲毫不擔心吐蕃,可現在他還真擔心起來。
李治嘆了口氣道:“自家人不說客氣話,先帝留給朕的這份家業,可謂是兵精糧足,現如今朕,無事時看著尚可,一旦事到臨頭,總是捉襟見肘,兵不精,糧不足!要練兵……要治國……朕難啊!”
劉仁軌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李治和李世民不一樣,李世民在世的時候,他雖然打擊山東世族,重用關隴貴族,那是因為李世民本人就是關隴貴族的話事人,長孫無忌是老二。
在李世民活著的時候,長孫無忌毫無存在感,山東貴族集團以魏徵為首,魏徵雖然與李世民相鬥,但是鬥爭有底線,有原則,在國事上,魏徵從來不含糊,可現如今,大唐的鬥爭,越來越沒有底線的原則了。
劉仁軌嘆了口氣道:“本來吐谷渾夾在大唐與吐蕃之間,可作緩衝,但吐蕃學習曹丕,先聯合蘇毗部,以蘇毗部為前驅,滅掉吐谷渾,現如今吐蕃又佔安西,與高原連成一片,霸業之基已成!”
李治抬起眼睛,看了劉仁軌一眼,又拈起一枚棋子,眼睛望著棋盤,口中漫不經心地說著話:“朕登基二十一年,錢糧一年比一年緊,這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先帝的時候……看著別人幹,總覺得沒什麼……現在自己坐了朝堂了,才知道艱難……”
李治望著劉仁軌,壓低了聲音:“賦稅……一年比一年艱難!”
大唐的朝廷,就好像是一個股份制的大企業,李家是董事長,山東貴族集團和關隴貴族集團是兩大股東,在企業開創之初,股東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現如今,他們這些股東開始分潤分紅,朝廷給還是不給?不想分紅也得分,不想就會鬧出亂子,就像這一次的江淮水災。
江淮水災即天災,也是人禍,也是李治重用的山東貴族集團給他的逼宮,他回過頭再想以關隴集團制衡山東集團的時候,卻發現,關隴集團如同爛泥,已經扶不上牆了,唯有楊氏一族,可偏偏楊氏若是一家獨大,又會形成以長孫無忌一樣的龐然大物。
這讓李治對弘農楊氏想用,又不敢用。
劉仁軌淡淡地道:“賦稅……一年比一年艱難,難也不難,難者不能,能者不難!”
李治望著劉仁軌道:“正則有辦法?”
劉仁軌道:“我大唐以租庸奠天下之根基,以錢幣收四海之資財!”
李治苦笑道:“可鑄錢總要有銅吧?可大唐缺銅,錢從何來?”
劉仁軌淡淡地道:“高麗有銅,而且還有很多銅,臣當年鎮守高麗,得見高麗銅礦……”
……
立政殿,武則天寢宮之內。
葉紅衣向武則天彙報道:“以租庸奠天下之根基,以錢幣收四海之資財……這是劉仁軌的原話!”
武則天點點頭道:“這個劉正則(劉仁軌)非一介武夫可比啊……”
葉紅衣道:“娘娘……”
“本宮知道你想說什麼,現在不急於一時!”
武則天現在也非常鬱悶,李義府死後、許敬宗退相位致仕,她有朝中的力量大損,很多事情根本就辦不成。
戴至德、姜恪、張文瓘、閻立本、李敬玄都是李治的人,一個郝處俊在政事堂孤掌難鳴,現在可是武則天最難的時期,甚至比當初上官儀鼓動廢后之時更難,那個時候,武則天手中有人,打不了鬥就是了。
誰怕誰?
武則天道:“萬事萬策,等六郎回來再說!”
武則天手中巴拉巴拉,發現她除了重用李賢這個兒子,好像別無選擇,雖然調回了武承嗣,可武承嗣只是一個廢物,用他噁心人還行,辦事,那絕對是不行的。
長安城,雍王府。
集雲社大掌握楊盈秀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中使:“我家大王不在!”
中使笑道:“咱家省得,這聖旨是下給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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