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萬人空巷。
明德門至朱雀大街,再到承天門廣場,早已被洶湧的人潮和鮮豔的旗幟所淹沒。空氣中瀰漫著香燭、鮮花和人群蒸騰出的熱浪氣息,鑼鼓喧天,綵綢飛舞。
這是帝國數十年來罕見的盛大慶典,迎接遠嫁吐蕃數十載、為唐蕃和睦立下不朽功勳的文成公主,榮耀歸鑾!
文成公主的車駕,沿著寬闊的混凝土道路,緩緩駛向長安那宏偉的明德門。車窗外,是滾滾向前的築路洪流,是象徵著帝國未來的鋼鐵軌跡。
車輪滾滾,載著這位見證了帝國滄桑鉅變的公主,駛向一個由她的侄孫親手開創的、蒸汽轟鳴、鐵龍奔騰的全新時代。長安的輪廓在春日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一個正在甦醒的巨人,即將邁出改變世界的步伐。
皇帝李賢,身著最隆重的十二章紋袞冕,端坐於承天門城樓正中的御座之上。陽光照耀在冕旒的玉藻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暈,卻難以驅散他眼底深處那一抹揮之不去的凝重與無奈。
他的目光,越過歡呼雀躍的百姓,越過肅立如林的儀仗,牢牢鎖定在城樓下,那站在百官最前列、身著明黃色親王常服的小小身影上,他的嫡長子,年僅十歲的永王,現在的太子李光福。
典禮的流程莊重而繁瑣。
當文成公主那歷經風霜卻依舊雍容華貴的鳳輦,在萬眾矚目下緩緩駛近承天門時,按照禮制,作為皇室晚輩代表,同時也是未來帝國象徵的儲君人選,太子李光福需要獨自上前,代表皇室,向這位功勳卓著的姑祖母行最隆重的迎拜之禮,並宣讀早已擬好的充滿敬仰與慰藉的頌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只見李光福深吸一口氣,稚嫩的臉上沒有絲毫同齡人的緊張或好奇,只有一種近乎刻板的肅穆與專注。
他挺直了小小的腰板,步履沉穩地向前邁出。每一步的距離,彷彿都用尺子量過,分毫不差。他的動作,舉手、投足、揖讓、轉身……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地復刻著禮官數月來嚴苛教導的標準,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的提線木偶,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皇家威儀。
他走到鳳輦前,在距離恰到好處的位置停下。然後,深深一揖,直至腰身與地面平行,姿態標準得無可挑剔。起身時,動作不疾不徐,沉穩有力。
“侄孫李光福,恭迎姑祖母文成公主殿下榮歸長安!”
李光福清亮的童音響起,穿透了喧鬧的聲浪,清晰地傳入城樓上下每一個人的耳中。聲音不高,卻異常平穩,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莊重感,沒有絲毫孩童的稚嫩或顫抖。
他抬起頭,目光直視著鳳輦垂下的珠簾,朗聲誦讀:“姑祖母遠涉雪域,數十載如一日,播撒王化,敦睦唐蕃,功在社稷,德澤蒼生!其心皎皎如明月,其志巍巍若崑崙!今朝榮歸,山河同慶,日月增輝!侄孫謹代父皇、代皇室宗親、代天下臣民,恭迎鳳駕!祈願姑祖母福壽安康,永沐天恩!”
字正腔圓,抑揚頓挫。每一個停頓,每一個重音,都把握得恰到好處。頌詞的內容,辭藻華麗,情感充沛,將一個晚輩對長輩功績的敬仰,對親人歸來的喜悅,對帝國功臣的尊崇,表達得淋漓盡致,卻又嚴絲合縫地符合皇家禮儀的規範。
完美!
城樓上下,瞬間爆發出更加熱烈的歡呼與讚歎!
“太子殿下天資聰穎,沉穩有度!”
“小小年紀,氣度不凡,真乃天家氣象!”
“此子類父,必為一代明君啊!”
“陛下有福,社稷有福!”
“天佑大唐!”
群臣們交頭接耳,讚不絕口,看向李光福的目光充滿了期許與熱切。
就連一路行來,見慣了李賢所創諸多奇蹟的文成公主,此刻隔著珠簾看到這個舉止如此老成的小小太子,眼中也不禁流露出驚訝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她彷彿看到了年幼時的李治,卻又感覺眼前的孩子,少了幾分李治少年時那種偶爾流露的銳氣與靈動,多了幾分……被規訓後的刻板與沉重。
城樓上,李賢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一切。
群臣的讚譽如同潮水般湧來,但他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他看著兒子那挺得筆直卻略顯僵硬的背影,看著那張努力繃緊試圖展現皇家威儀的稚嫩臉龐,聽著那毫無破綻卻毫無童真的頌詞,一股深沉的悲哀與無奈,如同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了他的心臟。
盛大的迎鑾儀式終於結束。文成公主被隆重迎入早已修繕一新的公主府邸。喧囂褪去,皇宮恢復了往日的莊嚴肅穆。
李賢沒有回甘露殿,而是屏退左右,獨自一人漫步在太液池畔的御苑之中。月光如水,灑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也映照著他緊鎖的眉頭和深不見底的眼眸。白日裡李光福那完美的表現,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才十歲啊……”
李賢停下腳步,望著水中破碎的月影,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光福……他才十歲!”
在後世,十歲的孩子在做什麼?上小學?背幾首唐詩宋詞?已經算是難得的早慧兒童了,雖然李賢很多過問李光福的學習,可問題是,李光福被群臣督促著,引導著向他這個父親學習。
可問題是,歷史上的李賢本來就是一個妖孽,龍朔二年(662年)時年,僅僅七週歲的李賢,放在後世還是剛剛讀小學的年齡,已經讀了《尚書》、《禮記》、《論語》,背誦古詩賦十多篇。李治還評價他一看就能領會,也不會忘記。
這可是經過歷史記載,無論新《唐書》,還是舊《唐書》都記載過的事情,應該是真實的,可問題是,歷史上有多少人可以做到過目不忘?如果不是李賢聰明,武則天也不會殺他,因為武則天殺一個人的時候,首先是要看能不能控制,武則天有信心控制住李顯和李旦,所以他們倆沒死。
現在看著李光福變成這樣,李賢心中充滿了作為父親的心疼與無力。他深知,兒子今日的表現,絕非天性使然,而是權力漩渦下,無數雙手精心雕琢的結果。
經過他登基五年時間,自從他登基開始,先是與世族門閥掰手腕,特別是隨著銀元通行、新設三部、鐵路宏圖等一系列打破陳規、觸動舊有利益格局的舉措展開,朝中關於國本的議論就從未停止。
那些被新政邊緣化的舊勳世家、保守文臣,以及一些急於攀附未來天子的投機者,早已將目光鎖定在了年幼的嫡長子李光福身上。
他們像一群經驗豐富的園丁,迫不及待地想要按照他們心目中完美儲君的模樣,去修剪這棵幼苗。
最頂尖的儒學大師被延請為東宮師傅,日夜灌輸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倫理,要求他時刻謹記儲君身份,一言一行皆需合乎禮法,動輒引經據典,容不得半點逾矩。
經驗老到的禮官負責教導儀態,要求他行止坐臥皆有法度,連微笑的弧度、眼神的落點、聲音的抑揚,都要經過反覆練習,務必展現出沉穩、威嚴、仁孝的皇家風範。
更有那些或明或暗的擁躉,不斷地在他耳邊灌輸著殿下乃國之根本、未來天下之主、當勤學修身,以安眾臣之心、親賢臣,遠小人之類的言語,將一個十歲孩童本不該承受的、沉重的帝國未來,過早地壓在了他那稚嫩的肩膀上。
於是,那個曾經也會在御花園裡追逐蝴蝶、會因為得到一件新奇玩具而歡呼雀躍、會纏著父皇講故事的活潑孩童,漸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舉止老成持重、言談引經據典、眼神裡過早失去了童真光彩的小大人太子李光福。
或許這些事件,讓世族門閥和保守老臣們明白,他們再想借武則天與李賢鬥,武則天根本就接招,事實上,武則天看得非常清楚,掌握著兵權的李賢,如果她敢露出一點點野心,李賢就會讓好憨暴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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