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武則天

第461章 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

按照制度,府兵年邁五十五歲退休,可以獲得二十畝永業田,能夠獲得八十畝永業田,這說明這名老者,立下赫赫戰功。李世民時代,府兵制並沒有崩潰,朝廷的賞賜,還能按照制度下發,八十畝關中的永業田,價值相當於一萬六千貫。

唐朝一文錢按照購買相當後世六塊人民幣,一萬六千貫,相當於九千六百萬,接近億萬富豪。

老者拿起水瓢,喝了一口涼水,望著遠方初升的太陽:“就是有時候,夢迴沙場,聽到鼓角聲,這條胳膊啊……還覺得在呢……”

李光福呆呆地站著,看著老者佝僂卻挺直的背影,看著他空蕩的袖管,看著他臉上那道象徵榮耀與犧牲的傷疤,再看著那枚掛在破舊軍袍上,默默訴說著往昔崢嶸的軍功章,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強烈的敬意湧上心頭。

書本上那些“忠君報國”、“馬革裹屍”的詞彙,第一次有了如此沉重、如此鮮活、如此觸目驚心的血肉!

離開老兵的小院,回程的馬車上,李光福異常沉默。他沒有哭,只是緊緊抱著膝蓋,小臉埋在臂彎裡。

李賢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陪伴著。

許久,李光福才抬起頭,眼睛紅紅的,聲音帶著哽咽:“父皇……那個老爺爺……他……他流了那麼多血,沒了胳膊,換來了太平……可為什麼……為什麼他過得……過得那麼苦?”

他無法理解,一個為帝國流過血、立過功的英雄,晚年為何如此淒涼?這和東宮師傅教導的“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似乎並不一樣。

李賢看著兒子眼中那純真的困惑和痛楚,心中既欣慰又沉重。他緩緩道:

“光福,這就是父皇要帶你來看的原因。忠勇之士,值得最高的敬意和最優厚的撫卹。但現實往往復雜。朝廷的恩賞,可能被層層剋扣;地方官吏,可能漠視他們的疾苦;甚至……他們用命換來的太平,滋養出的富貴階層,可能早已忘記了他們的犧牲,只顧著享受安逸,甚至鄙夷他們‘粗鄙’。”

“記住這個老爺爺,記住他臉上的疤,記住他空蕩的袖管,記住他那枚軍功章和破舊的軍袍。記住他喝著涼水,卻滿足於能看到太平日子的眼神。他是無數為大唐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的縮影。”

“治理這個國家,不僅僅要懂得聖賢書上的道理,更要看到這些沉默的脊樑,聽到他們的聲音,解決他們的困苦!這才是真正的‘仁政’,這才是帝王對功臣應有的擔當!”

李光福用力地點著頭,將父皇的話,連同老兵佝僂的身影和那枚軍功章,深深烙印在心底。這一次,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開始生根發芽。

大明宮。

幾乎在李賢父子返回長安的同時,一份關於他們此次深夜出宮、探訪殘疾老兵的詳盡密報,已透過掖庭宮,送到了武則天的手中。

武則天斜倚在軟榻上,就著明亮的宮燈,細細閱讀著密報上的每一個字。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深邃和……玩味的興致。

“呵呵……”

武則天放下密報,發出一聲低沉而意味不明的輕笑,端起手邊溫熱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好一個李賢……好一個粒粟之教!”

侍立一旁的葉紅衣垂首恭聽。

“他帶著太子看農人辛勞,看工匠血汗,看士紳奢靡虛偽……如今,又去看傷殘老兵晚景淒涼……”

武則天鳳眸微眯,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這是在做什麼?他這是在用最真實、最殘酷、也最鮮活的人間百態,去沖刷掉東宮那些老夫子用聖賢書和禮法給太子塗上的金粉!他要讓太子看到的不是書本上虛幻的‘王道樂土’,而是這帝國運轉之下,支撐其存在的、充滿汗水、血淚、不公與掙扎的真實根基!”

武則天的語氣帶著一絲激賞,也有一絲冷冽的洞察:

“這一步棋,妙啊!比直接清洗東宮師傅高明百倍!他爭奪的不是太子的起居注,不是伴讀人選,他在爭奪的是太子的心!是太子的眼睛!是太子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和價值判斷的標尺!他要塑造的,不是另一個循規蹈矩的‘守成之君’,而是一個能理解他新政初衷、能看見底層疾苦、能認同‘唯才是舉、功業為重’理念的繼承人!”

武則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帝國輿圖前,指尖輕輕劃過長安的位置。

“世族門閥、守舊文臣,以為他們的根基在朝堂,在田畝,在門生故吏……殊不知,李賢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挖向了他們最致命、也最無法替代的根基——對下一代儲君思想與價值觀的塑造權!”

“他們還在彈劾沈煥出身卑賤,還在攻訐新稅苛刻,還在詛咒鐵路勞民傷財……卻渾然不知,李賢的戰場,已經從錢糧、官制、工程這些看得見的層面,悄然轉移到了那個十歲孩童的心靈戰場!他在那裡播下懷疑舊秩序的種子,種下同情底層的情懷,植入認同新政的根苗!”

武雖天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亢奮的弧度,如同頂尖棋手看到了對手精妙絕倫的一招:

“這場仗,打到這個份上,才真正有意思了!從硬碰硬的權力、經濟博弈,上升到了爭奪意識形態、接班人認同的軟性戰爭!這不再是簡單的父子教育,這是兩種治國理念、兩種未來道路對帝國下一代核心的爭奪!誰塑造了太子的靈魂,誰就贏得了未來的帝國!”

葉紅衣聽得心神激盪,忍不住問道:“太后,那您看……誰會贏?”

“贏?”

武則天轉過身,鳳目中閃爍著複雜而期待的光芒,“現在斷言,為時尚早。東宮那些老頑固,浸淫禮法數十年,根深蒂固,豈會坐以待斃?他們必定會變本加厲地用‘祖宗成法’、‘聖賢之道’去包圍太子,用‘孝道’、‘綱常’去束縛太子的思想,甚至……會利用太子對父皇新政可能產生的困惑和質疑,暗中挑撥父子關係!”

“李賢此策雖高,卻也兇險。他讓太子過早地直面了這世界的殘酷與不公,那粒粟米、那道傷疤,既是良藥,也是砒霜。若引導不當,太子可能被沉重的現實壓垮,變得憤世嫉俗或優柔寡斷。更可能……在舊勢力的蠱惑下,將這種對現實的不滿,錯誤地歸咎於父皇的‘變革’擾亂了‘綱常’,從而走向父皇的對立面!”

武則天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彷彿看到了長安東宮那無聲卻激烈的戰場。

“這是一場漫長的、艱難的、看不見硝煙的戰爭。李賢需要智慧,需要耐心,更需要…運氣。他要小心翼翼地平衡,既要讓太子看到真實,又不能讓他被黑暗吞噬;既要打破舊思想的桎梏,又要給他建立新的、堅實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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