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修為僥倖有所突破,閉關時長了些,實在抽不開身,讓各位道友久等了。”
張景的眼角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硬生生將心頭的不快壓了下去,擠出一個同樣虛假的笑容。
“陳前輩客氣了,是我等冒昧來訪,未曾提前知會,打擾了城主才是。”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探究。
張景心中暗凜,仔細感應。
都說這象魔老怪乃是一個老修士,之前氣血枯竭,幾乎已經到了壽命盡頭。
但是後來接連突破,似乎返老還童了。
現如今的對方,渾身氣血強大,竟然有返老還童之感。
似乎比情報裡描述的還要年輕,而且身上感覺不到絲毫強者的威壓。
平靜得就像一口古井。
陳皓也在打量他。
一身靈氣逼人的行頭,眼高於頂的做派,典型的世家子弟。
只是這世家子弟,眼神深處藏著幾分精明。
顯然並非想象之中的那樣簡單。
陳皓忽然笑了,打破了這短暫的對峙。
“張太子遠道而來,總不能讓你一直在碼頭吹風。”
他側過身,對著那座暗紅色的城池,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這血河城,地方小,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
“只有一杯水酒,若是不嫌棄還請前來坐坐……”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著張景,話語裡的笑意變得玩味起來。
“還望,不要介意。“
城主府,正廳。
屏退了所有下人,只剩下陳皓與張景二人對坐。
張大力親自奉上兩杯用血玉杯盛著的香茗,便躬身退到了門外。
張景端起茶杯,並未飲用,只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葉,開門見山。
“陳前輩,此次前來,是逢了家族的命令,有事相商。”
“我也不拐彎抹角了。”
“紫蓮教最近動作不小,在我通天江沿岸,佈下了不少暗哨,似乎在謀劃著什麼。”
他抬眼看向陳皓,語氣凝重。
“我此次前來,是想與陳前輩,商議聯手之事。”
陳皓聞言,放下茶杯。
“聯手?”
他看著張景。
“張家勢大,雄踞通天江之中,與那紫蓮教也沒有什麼衝突,怎麼非得來我血河城之中尋找盟友。”
聽聞陳皓此言,張景臉色一沉。
張景見他神色微動,繼續說道。
“通天江沿岸的十二座碼頭,半年內已有三座落入紫蓮教之手。”
“他們自中州之地而來,一路勢如破竹。”
“不僅苛扣過往商船的過路費,更是強行徵召河工開鑿暗渠,似乎在修建什麼秘密據點。”
“上個月,我們張家一艘運送靈礦的船隊行至斷龍峽,竟被紫蓮教的伏兵截殺,三百護衛無一生還,船上價值數十萬靈石的玄鐵盡數被劫。”
說到此處,張景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怒意。
“家父派去交涉的長老,帶著張家令牌前去理論,結果被紫蓮教的護法當眾打成重傷,扔出了碼頭!”
他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我們張家在通天江經營三百年,沿岸的商鋪、礦場、渡船,養活了張家七成的族人。紫蓮教這是在斷我們的根!”
“我知道那紫蓮教曾經攻打過血河城,與前輩乃是生死之仇。”
“如今紫蓮教內亂,教主與聖女反目,正是你我兩家,將其連根拔起的天賜良機!”
陳皓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
“道友訊息靈通,連紫蓮教的內亂都知道了。”
“那你可知道,這場內亂,是誰挑起來的?”
小-張太子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陳皓那張帶笑的臉。
“你!”
陳皓笑而不語。
“在下只是其中一環罷了。”
陳皓並沒有否認。
這個訊息,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張景的心上。
他原以為陳皓只是個趁火打劫的梟雄。
卻沒想到,這火,根本就是他親手點的!
此人的心機城府,遠超他的想象!
短暫的震驚過後,張景眼中的傲氣盡數斂去。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坐。”
陳皓抬了抬手。
“既然太子是帶著誠意來的,那我們,可以談談了。”
氣氛,終於回到了陳皓熟悉的節奏。
張景重新坐下,姿態放低了不少。
“紫蓮教覆滅之後,我張家只要通天江南岸,靠近我族地的三座州府,作為我族水軍的操練之地。”
“其餘地盤,盡歸前輩所有。我張家,絕不染指分毫!”
三座州城,好大的胃口。
他手指在輿圖上劃過,那三座州府,正好卡在通天江最緊要的幾處航運關口上。
紫蓮教在那裡設下的據點,也確實像幾顆釘子,扎得對方商路很是不舒服。
“可以。”
陳皓沉吟片刻,吐出了兩個字。
張景眼中閃過一抹喜色,他沒想到陳皓答應得如此爽快。
“不過,”
陳皓話鋒一轉。
“我要你張家水軍,封鎖通天江,從即日起,任何一艘屬於紫蓮教的船,任何一個紫蓮教的人,都不能從河上過去。”
“我要把紫蓮教,徹底困死在那小籠子裡。”
“成交!”
張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這對他們而言,本來就是應該之事。
初步的合作框架敲定,廳內的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
張景拍了拍手,門外的護衛立刻送上幾個巨大的食盒。
食盒開啟,一股鮮香之氣撲面而來。
“些許張家特產河鮮,不成敬意,還望陳前輩賞光。”
夜深。
張景的樓船悄然離港,融入夜色。
張大力走進大廳,看著桌上那些幾乎沒怎麼動過的珍饈佳餚,眉頭緊鎖。
“師傅,這張家……信得過嗎?”
陳皓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奔流不息的通天江,河面倒映著天上的冷月,波光粼粼。
“狗,只有在聞到肉味,並且確定自己能分到一塊的時候,才會聽話。”
......
通天江的浪,似乎比來時要急了三分。
張景站在船頭,錦袍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那張素來掛著傲氣的臉上,此刻卻是一片陰沉。
他身後,十二名修士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了。
他們能感覺到,自家太子從那座血色的城池回來後,整個人都變了。
那股子與生俱來的矜貴被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危險的東西。
張景的腦海裡,反覆回放著與陳皓對坐的畫面。
那個人,那雙眼睛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淵。
只一眼,就讓他所有精心準備的話術和氣勢,都成了笑話。
樓船靠岸,張家的玄水旗在碼頭上空飄揚。
沒有歡迎的儀仗,只有一隊隊身著藍色勁裝的族人。
在碼頭與河岸之間,構築起一道道密不透風的防線。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凝重。
張景一言不發,走下樓船,徑直朝著家族最深處那座終年水霧繚繞的祠堂走去。
黑水張家祖祠。
這裡沒有牌位,只有一座巨大的,由整塊玄水墨玉雕琢而成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