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味著從今往後,錢鳳只忠於一人,而非蕭氏一族。
這次跟隨家主出來,這個曾經只是個末等打雜僕役的黑瘦少年,始終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蛻變,漸顯崢嶸。
那麼,自己呢?
聶堯捉著腰間佩劍,侍立在門外,聞著濃烈酒香溢位窗,看著屋中橙黃色的燭光晃動,蕭清晏低低的聲音依稀傳出來。
他是蕭家的侍衛統領。
九郎從前是蕭家少主,後來成為蕭家家主。
所以他一直遵從老太爺的命令,跟隨在家主身邊。
可是,聶堯祖上歷代都是蕭家的家臣,雖是侍衛,卻也接受教導,讀書開智。
他並非全無所覺,家主想要在這雲中塢組建另一番勢力,完全脫離於蕭家之外。
聶堯不明白,家主已經是蕭家之主,可為何總給他一種感覺,或許將來的某一天,家主會脫離蕭家,甚至,與蕭家處於對立。
不懂歸不懂。
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他,又該如何?
是像錢鳳一樣,還是依舊做他的蕭家家臣,與九郎對立?
夜風呼嘯,攜著片片碎雪鑽入衣領。
聶堯突地打了個寒噤。
翌日清晨,蕭清晏開啟窗,才發現窗外一夜之間已是白濛濛一片。
雪後初晴,滿目素白有些刺目,冷冽的空氣吸入肺腑,蕭清晏瞬間神清氣爽。
謝行止整理好所有圖紙,竟有厚厚的一沓。
他實在無法形容心中的震撼。
“這些東西能影響大晉往後數百年的國運。”
蕭清晏聞言,搖了搖頭:“這些救不了大晉,大晉也不需要這些,只會讓這些淪為一堆廢紙,甚至為你我招來殺身之禍。”
大刀闊斧地改革生產力,需要強大穩定的統治中樞作為支撐。
但大晉朝的體系已經徹底腐朽,皇帝痴傻,宗室權臣爭權奪勢,士族公卿們忙著清談論道,實幹派官員嚴重匱乏。
且不說能不能指望得上。
單就雕版印刷術一項,使得尋常百姓也可接觸到書籍,日後寒庶子弟踏入朝堂也是遲早的事。
這便是打破了士族對知識的壟斷,對他們手上的權力是極大的威脅。
莫說是別人,就算是蕭家、謝家本族之人,也不會支援這樣的改革。
蕭清晏長嘆一口氣:“若真能力挽狂瀾,使得百姓免受苦難,縱然與世為敵,我也願意赴湯蹈火,傾力一試,但是瑾之,再好的糧種,播種在貧瘠乾涸的土地上,也只會顆粒無收,空灑心血,誤民誤己。”
有變革志向的人,蕭清晏並非第一個。
她不過是佔了後世龐大的知識儲備帶來的便利。
但古人絕不乏有超凡智慧者。
在過去數十年裡,那些人都付出了血的代價。
“這便是你不讓蕭家插手雲中塢的原因?你想將此地作為一塊乾淨的試驗之地,試行新法?”
謝行止說著,揮了揮手上的一摞圖紙。
蕭清晏負手在寒窗雪景前,鳳眸中流光溢彩,滿載著指點江山的豪氣。
“想要五穀豐登,糧谷滿倉,既要有肥沃的田地,也要有飽滿優質的糧種。
“大晉朝需要的是改天換地,破而後立,非一朝一夕可成,但在那之前,我可以以最小的代價,試驗出真正適合大晉的糧種。”
世人畏懼革新,不敢接納新鮮事物。
那她便先搞一塊試驗田,將碩果種出來。
人人皆有眼,皆有心,讓他們自己去看,自己去判斷。
他們自會懂得趨利避害,選擇真正對他們有利的那條路。
蕭清晏:“火燒荒草盡,春來沃野生。戰鼓聲消歇,田疇歲歲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