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有一字一言有假?”溫體仁回頭看向章允儒,順便掃過其他人,語氣慷慨,擲地有聲。
崇禎坐在龍椅上,面色鐵青。
錢謙益則從容自若,沒有半點惶恐。
趙淨看著溫體仁已經有失態,不禁臉角繃直,雙拳暗握。
心裡已經在組織措辭了。
面對溫體仁的喝問,章允儒毫無懼色,大聲道:“若是錢侍郎有罪,溫尚書為何今天才彈劾?在會推閣臣奏本上的當日?你之心,昭然若揭!”
溫體仁道:“錢謙益在此前一直閒置,今天才彈劾,是因為朝廷用人謹慎,我為朝糾奸,你不問半句,一力維護,不是結黨是什麼!?”
朝臣結黨自古有之,但沒人會在皇帝陛下面前承認。
章允儒急了,道:“溫尚書張口閉口結黨,我看你是私心作祟,一心貪圖權位,你這樣的人,就不配入閣!”
“你!”溫體仁大怒,道:“你一個小小都給事中,有什麼資格評論我?我看你就是錢黨無疑!”
“都察院!”
崇禎見他們爭吵,鐵青著臉,打斷了他們,看向左都御史曹於汴的位置。
曹於汴聞聲出列,道:“陛下,臣昨夜聽聞此事,連夜徹查舊案卷宗,並未發現錢謙益涉案其中。”
趙淨雙眼微睜,看著曹於汴,心裡驚疑。
這曹於汴,在幫錢謙益嗎?
依照往常,以朝臣慣常的行事風格,一定會置身事外,不言不語,他居然連夜翻查舊案,當廷開口了?
崇禎眉頭緊皺,目露疑色。
“陛下,”
這時,趙淨左邊不遠處有人出列,道:“會推,向來公允,若有不妥,也當是與各部會同商議,而不是公然上書參劾,有悖常理,請陛下明鑑。”
是一個御史。
趙淨看著他的官服,推斷他的身份。
“陛下,溫體仁當朝構陷朝臣,臣請嚴懲!”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間,出來了七八個人,全都是站在錢謙益一邊。
溫體仁面色難看,直接道:“陛下,當年的卷宗,都在禮部以及刑部,臣請調閱卷宗,當朝明辨是非!”
崇禎看著他,又看向錢謙益,沉默一陣,道:“高宇順,你去。”
高宇順應著,快步出了側門。
崇禎對這件事明顯的有很多疑惑,環顧一圈,遲疑不定。
他的猶豫不決,令趙淨心裡更是七上八下。
要是崇禎信了這些人的話,錢謙益就能順利過關了。
趙淨深吸一口氣,抬起腳,他要阻止錢謙益入閣!
“陛下,”
突然間,又有一個人出列,道:“會推閣臣,溫尚書也在其中,並經過內閣審議,最是公允,無可非議,溫尚書而今質疑,更甚至於攻訐同僚,其心不可測,請陛下明鑑!”
溫體仁面對群攻,冷漠的臉上都是怒色,只得向著崇禎道:“只要案卷到了,陛下定能明察。”
崇禎現在只想看卷宗,擺手道:“諸卿稍安勿躁。”
趙淨看著那個人,從位置推斷,應該是吏部的侍郎。
王永光,也與錢謙益有牽扯嗎?
再加上前面的左都御史曹於汴,這豈不是說,真的有‘錢黨’存在?
趙淨只覺心驚肉跳,口乾舌燥。
如果廷議上一邊倒,溫體仁孤立無援,豈不是說錢謙益要穩穩入閣了?
趙淨心裡急急轉念,到了這個關頭,由不得他多想了。
即便事後引來一頭猛虎,也要先解決眼前的惡狼!
趙淨雙眼堅定,沉著氣,默默等著。
大殿內,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崇禎坐在龍椅上,面無表情,目光一個個掃過群臣,這時誰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在無聲的煎熬中,高宇終於回來了。
他帶來了一大堆卷宗,擺在崇禎御桌上。
崇禎拿過溫體仁昨夜的奏本,仔細看了一遍,便認真的翻閱卷宗,對照起來。
不多久,崇禎便發現了當時試卷中的‘暗號’,臉色一沉,看向錢謙益,喝道:“錢謙益,你還有何話說?”
錢謙益面不改色,道:“回陛下,當年業已結案,臣並未受賄,最多也就失察之責,並未參與舞弊。”
崇禎再看卷宗,面露遲疑。
這份卷宗,確實沒有錢謙益涉案的證據。
“陛下,”
這時,溫體仁再次開口,沉聲道:“案卷清楚明白,若無主考官從中指揮,焉能作弊?錢謙益再如何狡辯,也是難辭其咎!科舉乃是國之重典,會推之時,各部就不曾關注到這一點嗎?定是要讓這等人入閣輔政,禍亂朝綱不成!?”
“陛下,”
章允儒再次出列,大聲反駁道:“溫體仁乃是小人,只圖權位,心中毫無社稷,而今為了入閣,構陷朝臣,罪不容赦,請陛下嚴懲!”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連串出來了六七人,異口同聲。
崇禎眉頭擰成川字,再看神情憤慨,語氣激烈的溫體仁,思索再三,問韓爌道:“韓卿家,你怎麼看?”
韓爌枯瘦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出列道:“陛下,此案,臣也知曉,案情清晰,人證物證確鑿,該懲治的早已懲治,無需舊事重提,令朝野不安。”
韓爌的意思很簡單,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要翻舊賬,不然會令朝野人心惶惶,難以用事。
趙淨看著韓爌,心中翻江倒海。
他終於明白,溫體仁為什麼不顧體面,迫不及待的要連夜上書了——他的老師幫錢謙益,而不幫他!
溫體仁,是確確實實的被孤立了。
他在背水一戰,拼命一搏!
趙淨臉色如鐵,再次邁步,一隻腳剛落地,便又聽到了溫體仁的聲音:“陛下,臣立於殿中,如臨深淵,如孤木成林,滿朝文武,皆是錢黨,無一人為臣說話。錢謙益罪證確鑿,貪汙受賄,科舉舞弊,實非是良臣!今日臣未能參倒奸邪,肅清朝廷,愧對陛下,愧對我大明列祖列宗!臣已近花甲,糊塗昏聵,今請乞骸,望陛下念臣一片忠孝,允臣歸葬歸裡!”
溫體仁跪在地上,字字慷慨。
趙淨連忙收回腳,低著頭,雙眼直直看著溫體仁。
崇禎看著跪在地上,一言一句都是悲嗆無奈的溫體仁,瞬間雙拳緊握,面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