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淨忙起來了。
由於其他三科幾乎空了,各種奏本,被分攤到另外三科。
趙淨的吏科本來就忙,現在更是腳不沾地。
同樣的,這幾天,趙淨的老爹趙實多日沒有回府。
崇禎元年,十二月初一。
趙淨一大早出來吃早飯,還是沒見到老爹身影,問向趙金擁道:“七叔,爹忙什麼呢?”
趙金擁佝僂著腰,陪著笑道:“我去過幾趟戶部,說是戶部忙著年底的彙算,主翁跟著畢尚書通宵達旦,每天都睡在值房內。”
趙淨一怔,道:“爹已經去戶部了?”
“是。”趙金擁道。
趙淨的動作與老爹一模一樣,撕著饅頭,若有所思。
他在吏科沒有看到老爹的舉薦奏本,可老爹為什麼就去戶部了?真的有把握搶到戶部侍郎這樣的肥缺嗎?
六部之中,以禮部最為‘清貴’,向來是入閣的第一人選;吏部權力最大,掌握著天下官帽子,尤其是尚書,號稱‘天官’、‘隱相’。
而戶部,則影響力最大,手握‘錢糧’二字,是官場中人趨之若鶩的肥沃之地。
趙淨越發覺得老爹的背後之人了不起,但盤算來盤算去,愣是找不到一點線索。
想著‘鹽引’的事,趙淨看向趙金擁,頓了頓,又沒說話。
趙金擁面露疑惑,沒有追問。
趙淨吃完,擦了擦嘴,趕著進宮。
來到吏科房,四個小吏已經在忙碌了,聞著剛剛灑水的土塵味,趙淨坐到椅子上,伸手拿過身前堆積的奏本、公文。
上來的多,下來的也不少,上下都要小心謹慎,一點差錯不能有。
趙淨看著下發下來的公文,下意識的眉頭動了下。
這是崇禎停止給蒙古部落‘撫賞’的旨意。
趙淨搖了搖頭,大勢所趨,非他所能阻,封好後,放到邊上,與不遠處的小吏道:“送去內閣制誥房吧。”
“是。”一小吏上來,立即接過奏本出門。
趙淨拿過下一本,卻是彈劾溫體仁的。
趙淨看都沒看,扔到一旁。
下一本又是。
趙淨再看,發現連著四五本都是,除了六部九寺外,還有順天府。
“爭鬥範圍擴大了嗎?”
趙淨自語,要是這樣的話,溫體仁將進一步被孤立,面臨的形勢將急劇惡化。
趙淨不由得心中微沉,照這種趨勢下去,即便崇禎再厭惡錢謙益,再想給他定罪,面對朝野如同潮水般的壓力,怕是也做不了太多事情。
這時,趙常從外面進來,打著呵欠,一臉疲憊。
趙淨看到他,砸了砸嘴,他的日子倒是舒服。
趙常強行鎮定了一下,來到趙淨身前低聲道:“公子,沒有訊息。”
沒有訊息,就說明宮裡對‘錢千秋舞弊案’還沒做出決定,意味著崇禎不願相信三法司的洗白。
是一個好訊息。
趙淨點點頭,道:“你睡一會兒吧。”
趙常嗯了一聲,找個桌子,趴下來睡覺。
趙淨拿過茶杯,神情不動,心裡是越發急迫。
錢千秋一案,由三法司齊力洗白,崇禎即便不信也沒有辦法。
那麼就是說,崇禎沒有足夠的理由,對錢謙益做出嚴懲。
‘怎麼才能找到實證,將錢謙益一棍子打死?’
趙淨只是一個小小右給事中,左右不了三法司,更無力從其他地方找到證據。
而對於‘錢謙益一案’,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結案。
趙淨面色沉浸,心裡煩躁。
餘光一瞥,又看到了桌上另一堆——這是刑部送來的‘逆黨崔呈秀’的卷宗。
喬允升要他複核這一案——這裡面,又藏著什麼貓膩?
趙淨沉吟片刻,還是拿起來翻開。
這一看就是到下值,等趙淨停下來,抬頭看向門外的時候,眉頭緊鎖。
這崔呈秀是所謂的‘五虎之一’,做下的事情確實十分惡劣,大明律上的死罪,除了謀逆那幾條,他幾乎都佔了。
“可,喬允升為什麼要我複核這一案?”
如果沒有問題,喬允升給他做什麼?
趙淨看著還剩下的一大半,心裡更加警惕。
……
又過了幾天,趙淨更加忙碌,時不時被內閣要求通宵,甚至是被拉去內閣打下手。
“爹還沒回來嗎?”
趙淨吃著早飯,問向邊上的趙金擁道。
趙金擁道:“昨夜回來過,拿了一些衣物又走了。”
趙淨怔神,道:“爹有交代什麼話嗎?”
趙金擁想了想,道:“也沒什麼,就是要公子專心用事,不要多想。”
這確實沒什麼。
趙淨嗯了一聲,吃掉手裡的饅頭,擦了擦嘴,剛要走,趙常端著碗從外面進來,看著趙金擁不說話。
趙金擁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公子,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趙常等他走了,在趙淨的注視下,低聲道:“公子,高公公來了,在不遠處街上的山友茶樓。”
趙淨聽到‘高公公’三個字,猛的心中一動,雙眼閃過一道精芒。不過瞬間,他就點頭,道:“說什麼事情了嗎?”
趙常道:“沒有,就是要公子去見他,這一大早,看樣子很急。”
趙淨五口並兩口的又吃掉一個饅頭,一抹嘴,道:“我去見他,你吃完早點進宮。”
趙常應著,伸手拉了下趙淨折起來的衣服,目送他急匆匆出門。
趙淨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山友茶樓,在包廂裡見到了高宇順。
高宇順沉著臉,等門外內侍關上門,這才問道:“我問你,三法司審斷錢千秋案時你在場,可否有貓膩?”
趙淨坐在他對面,稍稍沉吟,道:“我只能說,在刑部天牢裡,錢千秋被打的奄奄一息,依然咬緊牙關,聲稱錢謙益並未涉案。”
高宇順被晃了一下,琢磨著趙淨的話,道:“你是說,那錢千秋都快被打死了,依舊咬死錢謙益並未涉案?”
趙淨點頭。
高宇順冷笑一聲,道:“自古以來,只有嚴刑逼供,還從未聽說,嚴刑斷供的!”
也不是沒有。
趙淨看著高宇順,道:“高公公,這麼一大早找我,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高宇順少見的面露惱怒,道:“溫體仁連夜上書叫屈,指責錢黨沆瀣一氣,顛倒黑白,請求辭官。”
趙淨神情動了動,暗自道:以退為進,這溫體仁還真是好手段。
溫體仁在崇禎心裡已坐實了‘孤臣’的印象,加上錢謙益有‘舞弊’的前科,朝野那麼多人抱團幫錢謙益,沒有一個人為溫體仁說話。
崇禎心裡會怎麼想?
“陛下很是憤怒?”趙淨試探著低聲道。
高宇順點頭,道:“皇爺惱恨。吏部明顯偏幫,內閣屬意錢謙益而疏遠溫體仁,三法司絲毫不體諒天心,極力為錢謙益脫罪……一樁樁一件件,沒有半點令皇爺舒心。”
趙淨神色不動,心裡能體會崇禎的處境,正如溫體仁上次在廷議上所言,崇禎‘孤坐於上’。
在對付閹黨的時候,崇禎與東林黨同仇敵愾,齊心協力的扳倒了魏忠賢。
但魏忠賢一死,崇禎與東林黨立即出現了利益分歧。
崇禎想要的是眾正盈朝,滌盪乾坤,君臣一心,中興大明。
但他不知道的是,復歸的朝臣,想的不是這些,而是爭先恐後的填補閹黨被強力去除後,留下的巨大權力真空。
面對這麼龐大的權力蛋糕,朝野掀起了激烈的爭奪,以至於對崇禎渴求做的事,根本不上心。
哪怕是‘清算逆案’,這種報仇雪恨的快意事,朝廷也無心顧及,一拖再拖,任由崇禎嘶聲力竭的催喊,一年多來,幾無進展。
朝廷內外,對少年皇帝普遍有著輕視之心,劉鴻訓將‘衝主’掛在嘴邊就可見一斑。
高宇順見趙淨不說話,便問道:“有沒有什麼辦法?”
主動開口了?
趙淨瞬間明白,崇禎怕是憤怒到了極點,高宇順這個做奴婢的感同身受,想要為主分憂了。
趙淨故作思索,猶豫的道:“辦法,不是沒有。陛下知道你來找我嗎?”
高宇順神情微振,道:“我出來採買,皇爺不知。你快說,要是能為皇爺分憂,皇爺定然重賞於你!”
那就是知道了。
趙淨臉色一沉,道:“高公公,這件事,絕不能提及我半個字!”
高宇順目露不解,道:“何意?你到底有什麼辦法,快說!”
趙淨不拐彎抹角,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站起來,靠近高宇順,差一點就腦門貼在一起,低聲道:“高公公,現在朝廷內外都是大漏勺,你有辦法確保事情不走漏分毫嗎?”
高宇順越發好奇趙淨要做什麼了,神色一定,道:“你放心,大膽的說。”
趙淨想了想,繞過桌子,來到了高宇順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了起來。
高宇順臉色變了又變,等趙淨說完,道:“你……讓我欺瞞皇爺?”
趙淨搖頭,道:“高公公,這不是欺瞞。辦法就是這個辦法,事情由高公公親自去做,摻不得半點假。只不過,想必高公公也清楚,不能讓陛下知道事情全貌,否則就會懷疑你我用意了。”
高宇順看著趙淨,目光閃動,心裡計較著這個辦法。
趙淨是有私心的,高宇順心裡清楚的很。
但高宇順並不在意,扳倒錢謙益,符合‘他們’所有人的想法。
只是,這個方法太過冒險,一不小心,就能將他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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