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仔細想想。”高宇順面露遲疑。
趙淨沒有再勸,坐回到他的位置上。
這個辦法確實冒險,事不密則身亡,這裡面有太多的血淚教訓。
偏偏在這個時候的大明朝,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高宇順想了一會兒,又道:“對了,逆案的事,你上上心,皇爺忍無可忍了。”
趙淨道:“我在複核崔呈秀案,會盡快上呈陛下。”
“好,”
高宇順明顯的心事重重,道:“有什麼事情,可隨時派人去司禮監告知於我,如果不放心司禮監,就去尚衣監,那裡都是我的乾兒子。”
趙淨立即道:“我明白。”
高宇順沒有再多說,起身快步離去。
趙淨看著他的背影,暗自搖頭。
崇禎對‘逆案’的重視程度,其實是高於其他事情的,本以為韓爌會力挺他,迅速審定逆案,公告天下。
不曾想,韓爌以‘撫定朝野,安定民心’為由,勸說崇禎大事化小。
這半點都不符合崇禎的想法,要是‘逆案’只是一件小事,他的英明神武在哪裡?
朝廷的大人物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但清算逆案,不符合他們的利益——崇禎或許還沒完全想透這一點。
趙淨出了茶樓,進宮,入了六科廊。
坐到他的椅子上,看著堆滿的奏本、公文,趙淨有些頭疼。
哪怕他年輕,這段時間的連續高強度工作,還是讓他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崇禎還真是了不起。’
想到那位勤政的少年皇帝,趙淨不得不承認,在某些品質上,他遠遠不如。
“公子,”
趙常從外面進來,又抱著一大盤子奏本,道:“公子,這是剛送上來的,我已經分揀好,上面幾道,是最重要的。”
趙淨嗯了一聲,伸手拿過最上面一道,是吏部的舉薦奏本。
掃了一眼,是關於禮、兵、工三部尚書的,吏部舉薦了何如寵為禮部尚書,王洽為兵部尚書,張鳳翔為工部尚書。
趙淨面露古怪,這就舉薦禮部尚書了?溫體仁還沒走呢!
不對,這是試探!
趙淨忽的雙眼微眯,何如寵是在吏部會推名單之上的,為什麼又要舉薦他為禮部尚書?
這不是明擺著試探崇禎的態度嗎!?
趙淨心裡轉悠著,忽然拿起筆,在這道奏本上,寫道:禮部堂官在座,何以再命?請吏部詳細分說。
而後封齊,遞給趙常,道:“駁回吏部。”
“好。”
趙常接過來,瞥了眼身後,上前低聲道:“公子,還是沒有主翁的相關奏本。”
趙淨皺了皺眉,疑惑不解的自語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老爹趙實言之鑿鑿說會調任戶部,朝野風傳多日,而且趙實更已經在戶部有了值房,卻一直沒有半點真實訊息。
趙淨想不通,擺了擺手,道:“等老爹回府,我仔細問問。”
趙常應了一聲,後退出去。
趙淨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本,深吸一口氣,拿過一道,一邊看一邊低語道:“這六科啥時候將人補齊啊……”
……
高宇順要去採買,是以比趙淨晚回宮,他轉悠了一圈,晌午之後,才來到乾清宮的暖房。
曹化淳,王承恩分列兩旁,都是躬身低頭,不言不語。
崇禎伏案批閱奏本,眉宇間始終擰結,黑眼圈厚重。
高宇順悄步進來,站到曹化淳邊上。
崇禎批完一本,道:“宮外有什麼訊息?”
高宇順低著頭,道:“回皇爺,坊間議論頗多,都認為……溫尚書是覬覦內閣之位,構陷錢侍郎。”
崇禎臉色難看,批閱奏本的速度不自覺的加快。
曹化淳,王承恩見狀,悄悄低頭不語。
他們同樣知道這些事,溫體仁不止在朝廷沒有什麼聲望,在民間同樣不多。相比於錢謙益的‘文宗’,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還有嗎?”崇禎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
高宇順頓了頓,道:“刑部,在加緊推進逆案審斷,將一些案卷送到了六科。”
崇禎非但不喜,反而冷哼一聲,道:“現在知道推進了!?”
很顯然,在崇禎看來,刑部現在做的事,無非都是在幫錢謙益脫罪!
高宇順不敢再說,心裡想的全是趙淨告訴他的那個辦法。
但那個辦法,要將他與趙淨摘出來,這就不止要瞞過他的皇爺,還得瞞住曹化淳與王承恩。
這一點,對他來說非常的難。
曹化淳作為司禮監大太監,高宇順沒有把握能瞞住他,更何況,王承恩這個人不聲不響,訊息同樣靈通,在宮裡不顯山不露水,高宇順卻知道,這個人同樣不能小覷。
咚咚咚
這時,門外響起小碎步的腳步聲。
高宇順回頭看了一眼,悄悄走出側門。
內監在高宇順耳邊低語了幾句,高宇順揮手,悄步又轉身進來。
崇禎頭也不轉,道:“什麼事?”
高宇順道:“回皇爺,說是三法司那邊,將錢千秋的結案陳詞上到內閣了,判定錢千秋舞弊,發配遼東。”
崇禎眼皮一抽,慢慢抬起頭,倦怠的臉上十分難看。
錢千秋一案審結,那就意味著徹底摘出了錢謙益,那他將錢謙益下獄,豈不是成了在廷議上,眾目睽睽之下冤枉朝廷大員的昏君?
曹化淳神情動了動,最後還是心裡輕嘆。
朝廷裡那些大臣,就不能體諒一點皇爺嗎?這麼做,將皇爺置於何地!?
“還有嗎?”好半晌,崇禎的聲音再次響起。
高宇順抬頭看著崇禎,小心翼翼的道:“還有,就是,內閣那邊傳來的,說是,打算將溫尚書調任南京戶部尚書。”
崇禎雙眸猛的一睜,瞪著高宇順,血絲充斥的雙眼,猙獰駭人。
高宇順迎著崇禎的目光,心裡陣陣發冷,默默低頭。
“好好好……”
崇禎一字一言一咬牙,滿腔怒氣,無處發洩。
朝廷那幫人,鐵了心與他對著幹!
高宇順聽著崇禎含怒難發的聲音,心裡生出了一種憋辱感,雙眼堅定,暗自咬牙,道:為了皇爺,怎麼都要拼一次!
崇禎並沒有發作,強行忍耐著怒氣。
他心裡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懲治錢謙益,一定要打擊朋黨,一定要給朝廷上下看看,他不是軟弱無能的皇帝!
咚咚咚
又是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內監站到了門口。
崇禎瞪眼看去,喝道:“進來說!”
這內監嚇了一跳,連忙進來,道:“回皇爺的話,是內閣的訊息,說是吏科右給事中趙淨,駁回了吏部的一道舉薦奏本,內閣的錢閣老將趙淨叫去訓斥,那趙淨拒不認錯,與錢閣老吵了起來,引得內閣,六科廊不少人圍觀。”
“趙淨?”
崇禎皺眉,瞥了眼高宇順,他知道高宇順前不久出宮是去見趙淨的,忍著怒意道:“他們吵什麼?”
內監道:“據說,是因為吏部舉薦吏部侍郎何如寵為禮部尚書,工部侍郎王洽為兵部尚書,戶部侍郎張鳳翔為工部尚書的奏本,那趙淨以禮部尚書溫體仁在任為由,駁回了吏部的奏本,錢閣老以趙淨亂權為由,訓斥於他。”
崇禎聽著,神情逐漸陰沉。
那邊要調溫體仁去南京,這邊就為禮部尚書找好下一任了?
這幫人這眼裡,還有沒有他這個皇帝!?
不過旋即,崇禎猛的臉色微變,他想到了一件事——何如寵,在會推閣臣的名單之上!
崇禎內心驚怒交加,憤怒的全身抖動。
繞來繞去,他們都是一黨!
他們在打壓溫體仁,在排除異己,在強奪溫體仁禮部尚書的位置!
怒不可遏的崇禎,臉色突然間的平靜了下來,面無表情的看向門外,順著御道,而後是宮外的御街。
在御道旁,有內閣;在御街旁,有朝廷各部。
書房內,落針可聞。
曹化淳,王承恩,高宇順都抬頭看著崇禎,心驚膽戰,大氣不敢喘。
人怒到極致,會沒有表情的。
“下旨,”
崇禎聲音平淡,不帶一點感情,道:“慰留溫體仁。”
“是。”曹化淳低著頭,聲音也小了幾分。
崇禎一擺手,大步出門,道:“擺駕後宮。”
高宇順與王承恩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出了深深的擔憂。
他們的陛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去後宮了,尤其是白天。
而另一邊,趙淨還在與錢龍錫據理力爭。
站在錢龍錫身前,趙淨面不改色的道:“不論如何,下官有權駁回吏部的舉薦奏本,這是下官的職責所在,錢閣老若是覺得有問題,大可免去下官,但下官絕不認錯!”
錢龍錫鐵青著臉,道:“吏部推舉官員,那是他們的職責所在,涉及六部堂官,當由廷議而決,豈是你小小給事中可以駁回的?你如此浮躁,豈可任吏科給事中!?在這裡寫,本閣老現在就給你批!”
趙淨一抬手,道:“下官還是那句話,官可以不做,但職責所在,絕無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