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允升能察覺到,其他人或多或少有感覺,不由得悄悄對視。
崇禎還是很生氣,在場十多個朝廷大臣,竟沒有一個人能體諒他,全都在給他出難題,全都在逼迫他!
將所有事情的是非對錯,都拋給了他!
暖房內,陷入了安靜之中。
崇禎以及一眾大臣,都在等著一個小小七品官。
朝臣們或站或跪,沒有人出聲,各懷心思。
沒一會兒,趙淨便出現在門檻外,外加一個弓著腰,做足了恭敬小心姿態的毛羽健。
內監通報後,趙淨邁過門檻,走入暖房。
他入眼便看到一群背對著他的大人物,尤其是跪在地上的溫體仁,暗沉著一口氣,面色如常,抬手行禮道:“臣趙淨,參見陛下。”
“臣雲南道御史毛羽健,參見陛下。”毛羽健跟著行禮。
朝臣們有些意外,紛紛側頭,餘光掃過,怎麼還冒出一個雲南道御史?
曹於汴瞥了眼,神色微動。
崇禎喝了口茶,道:“趙淨,刑部指責你謀害瞿式耜,可有話說?”
趙淨早有腹稿,抬手朗聲道:“啟稟陛下,臣就是為此事而來。朝廷欽犯,莫名死於刑部大牢,刑部難辭其咎。臣請下獄刑部尚書問罪!”
話音一落,三法司的喬允升,康新民,曹於汴齊齊回頭。
按理說,刑部大牢之內,一個朝廷欽犯被人謀害,刑部自然要扛起責任。
偏偏,所有人好像都遺忘了這一點,成了三法司從未設想的道路。
崇禎似也略有意外,目光冷漠的落在喬允升身上。
喬允升蒼老的臉上不見慌亂,道:“回陛下,臣已經將看守獄卒等拿下,正在審問,趙淨嫌疑最大,臣請發落刑部,徹查清楚。”
趙淨當即反駁,道:“陛下,臣觀喬尚書年近八旬,老眼昏花,不堪用事。且喬尚書也有告老還鄉之意,臣請陛下念在喬尚書是四朝老臣的份上,不追究其罪責,放其告老還鄉,一應規格,比照閣臣。”
饒是喬允升城府再深,這會兒也是老臉抽動了下。
要是崇禎這會兒點個頭,他便真的要告老還鄉,什麼閣臣、首輔,都是鏡花水月,大夢一場。
“陛下,”
康新民出列,大聲道:“這趙淨巧舌如簧,推卸罪責,臣請發三司審問,一定查出水落石出!”
趙淨冷哼一聲,朗聲道:“陛下,自陛下登極以來,三法司弊案層出不窮,驚天大案要案一件接著一件,‘私改敕書案’,‘錢謙益結黨案’,至今未能水落石出,可見其中充滿齷齪,居心難測。臣請陛下發明旨,由科道言官為首,徹查大理寺!”
康新民臉色大變,向著趙淨訓斥道:“滿口胡言!大理寺向來秉公,從無徇私,你在御前公然誹謗,可知是死罪!?”
趙淨反唇相譏,道:“大理寺卿既然說秉公,從無徇私,那可敢在御前分說明白,‘私改敕書案’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章允儒明明是欽犯,為何他還能寫信到刑部,是誰在為他傳書遞簡?”
康新民頓時張口結舌,想說什麼,卻一點聲音發不出。
不遠處的錢龍錫直搖頭,暗道:這康新民也是蠢貨,那是科道言官,你跟他比什麼口舌?
曹於汴見狀,漠然道:“章允儒縱是欽犯,他仍有揭發檢舉的權力,既然他的信有鼻子有眼,三法司自不能無視。你這般急於反駁,可是做賊心虛?”
趙淨直接轉向他,淡淡道:“三法司還真是團結,跟當初保錢謙益一樣。”
“你……”曹於汴眼神驟變,一口怒氣到喉嚨,憋的他臉色鐵青。
王永光,申用懋,周延儒等人見趙淨三言兩語將三法司的三位主官懟的說不出來,紛紛面露異色,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不起眼的年輕人。
而案桌上的崇禎,神情露出古怪的舒爽色,雙眼大睜,目光皆是驚喜,嘴角的笑意快壓不住了。
跟著趙淨混進來的毛羽健,看的是目瞪口呆。
這就是御前奏對嗎?
這趙淨,還真是勇啊!
“陛下,”
錢龍錫看不下去了,道:“今天議的是溫體仁附逆一案,當有輕重緩急。”
崇禎深吸一口氣,壓著高興,故作的點點頭,環顧一圈,道:“說到哪裡了?”
康新民,喬允升,曹於汴被趙淨懟了一通,哪還能開口。
其他人自不會輕易出聲,都在等別人說話。
暖房內,再次陷入安靜。
趙淨站在那,躬身低頭,作恭謹狀,實則目光落在溫體仁的後背。
事情的關鍵,還是在這個人身上。
‘溫體仁不會還是緊咬朝臣結黨,他孤立一人,是被排擠,陷害的吧?’
趙淨心裡暗道。
涉及‘逆案’,這種藉口根本行不通。
暖房內無聲,氣氛漸顯尷尬。
崇禎身側的曹化淳上前一步,道:“皇爺,說到這份拓印了。”
崇禎的好心情來得快,去的也快,看著桌上這份拓印,神情冷漠,道:“溫體仁,這拓印的祭文,詩詞,你不認?”
溫體仁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道:“是。臣與閹黨勢不兩立,從未有任何沾惹。魏逆的生祠,臣不曾見過,更不會去寫什麼祭文,題什麼詩詞。請陛下明鑑!”
康新民冷哼一聲,道:“上面不是你的字跡嗎?還有你的親筆落款以及私印,這般鐵證如山,你還敢狡辯!”
溫體仁不說話。
等了許久,還是不見反駁。
趙淨眨了眨眼,溫體仁,這是預設了?
其他人餘光都在溫體仁身上,顯然不信他就此認罪。
但溫體仁,真的不發一言!
趙淨心裡起了不安,這溫體仁到底在打什麼算盤,這種情況下,還不拿出底牌!
如果溫體仁落罪,趙淨勢必被牽連!
崇禎注視著跪在地上的溫體仁,雙眼裡的怒火清晰可見,甚至有殺意浮動。
對於溫體仁,他一直寄予厚望,在心裡倚為股肱,誰曾想,竟然是藏的極深的閹黨!
他內心生出一種傾心付出,卻被辜負、被背叛的強烈屈辱感!
康新民將崇禎的表情盡收眼底,眼見時機到了,朗聲道:“陛下,罪證確鑿,臣請將溫體仁發落天牢,三司會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