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新的‘會推閣臣’的奏本,更新了名單,其中‘錢謙益’被替換成了‘喬允升’。
趙淨神色不動,稍一思索,便道:“喬尚書,這是吏部的奏本。”
喬允升面露疲憊,略有無奈,道:“我極力推辭,想要告老還鄉,但韓閣老、錢閣老執意挽留,說‘國政艱難,不能言退’。”
趙淨心裡嗤笑,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呢!
默默片刻,他道:“下官儘快稽核,上報內閣。”
喬允升看著趙淨,渾濁雙眼,淡漠幽冷,道:“昨天一事,你怎麼看?”
趙淨立即搖頭,道:“下官看不出什麼。”
喬允升注視著趙淨雙眼,道:“你不覺得那道奏本來的太過巧合?楊維恆咬死什麼都不知道,憑本心行事。朝臣勾結內監,是陛下絕不會容忍的事。與魏逆黨羽勾結,同樣會觸及陛下逆鱗。一旦被打入魏逆黨羽,頃刻下獄。”
趙淨迎著喬允升的目光,無比坦然,不躲不慌,道:“喬尚書是查到幕後之人了?”
喬允升與趙淨對視,許久之後,輕輕閉上眼,而後拄著拐起身,淡淡道:“儘快將案卷清理完,審定‘逆案’才是陛下最關心的事。”
“下官領命。”趙淨目送著喬允升離開,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他不知道這老狐狸是否看出了什麼,亦或者,暗中查到了些什麼。
趙淨沉吟一陣,內心的驚慌散去。
‘錢謙益一案’,他做的還是相對乾淨,不會輕易被人抓到把柄,喬允升即便有懷疑也不會有切實證據。
讓他更為在意的,是手裡這道‘會推閣臣’的奏本。
錢謙益剛垮臺,他們便迫不及待的用喬允升替代錢謙益,再次強推入閣,就不怕激起崇禎的反感與憤怒嗎?
有時候,趙淨真的不能理解這些大人物們的想法。
就比如那‘私改敕書案’,明知道是天大的干係,很容易被戳破,到處是破綻,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幹。
偏偏,是那麼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趙淨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帶著這道奏本,離開刑部,吃了點東西,便進宮,來到六科廊。
“趙都給事中,這是我們六科廊彈劾錢謙益的聯名奏本,是否要一起聯名?”趙淨剛到吏房門口,戶科給事中葛應鬥帶著一群人圍了過來,熱情洋溢的道。
趙淨神色不動,心裡佩服。
昨日還依舊無數人維護的錢謙益,一遭落難,馬上又無數人蜂擁而來,群起而攻之。
所謂的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
“好。”趙淨笑著迎著,帶著一眾人進入吏房。
一眾人自然欣喜,簇擁著趙淨,在趙淨值房裡,親切交談起來。
外面盛傳是趙淨彈劾倒了錢謙益,雖然有人不信,但名聲這東西,蹭一蹭有什麼壞處?
加上吏房地位特殊,隱是六科廊之首,拘謹的誇讚,含蓄的討好,赤裸的諂媚,在趙淨的值房輪番上演。
等一眾人散去,趙淨喝了口茶,這才定住心神,開始處理他的日常事務。
又是大半天時間,趙淨處理完所有奏本、公文,從懷裡掏出,喬允升給他的那道‘會推閣臣’的奏本。
趙淨看著上面的一個個名字,神色沉靜,若有所思。
這些名字,無不是當朝的大人物,一個個握有實權,舉足輕重。
趙淨沉吟再三,還是拿起筆,將這道奏本處理好,封裝起來,放到邊上的奏本一起。
‘會推閣臣’一事,誰都攔不住,最終的決定權,在宮裡的那位少年皇帝手中。
做完這些事情,趙淨輕吐一口氣,拿起茶杯喝茶,餘光不經意瞥到了邊上的一堆卷宗。
這是‘崔呈秀案’的卷宗。
趙淨忽的雙眼眯起,中午在刑部時,喬允升再次提到了‘逆案’。
“這份卷宗裡,到底藏有什麼陷阱?”
趙淨輕聲自語。
這是一個明明白白的陷阱,喬允升沒有隱藏,他心知肚明。
“公子,毛御史來了。”這時,趙常出現在門口道。
趙淨抬起頭,道:“請他進來。”
趙常轉過身,沒走幾步,毛羽健大步而來,坐到了趙淨對面,看著他的眼神,充滿‘幽怨’。
趙淨頓時明白,笑著道:“不是不帶你,是事發突然,我也是被陛下突然召進宮的。”
毛羽健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多大的名聲,都察院的御史們都在議論你。”
趙淨跟著嘆了口氣,道:“你以為這是好事嗎?這件事一旦降溫,我必然會遭到秋後算賬。”
毛羽健點點頭,道:“這倒是。”
趙淨伸手給他倒了杯茶,道:“有事?”
毛羽健嗯了一聲,道:“楊維恆是前任雲南道御史,都察院正在徹查他。”
趙淨會意,道:“你是現任,連累到你了?”
毛羽健無精打采,又長長嘆了口氣,道:“這是肯定的,就不知道要被牽累多少。”
趙淨暗自搖頭,大明朝官場早就爛透了,誰又比誰乾淨?
真的徹查一個實權官員,肯定會牽出一窩,說不定還不是塌方式,大機率是全軍覆沒。
“要我幫忙?”趙淨問道。
毛羽健看著趙淨,遲疑著點點頭,道:“如果,有彈劾我的奏本,能不能事先通個氣?”
趙淨還以為什麼事情,毫不猶豫的道:“放心!”
毛羽健僵硬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鬆緩,笑著道:“我果然沒交錯你這個朋友!”
趙淨道:“客氣了,你之前也是幫了我大忙的。”
毛羽健心裡鬆快,道:“說到這個,我聽說,有人為錢謙益說情。”
“說情?”
趙淨怔神,道:“說情是什麼意思?到了這種程度,還有人能救錢謙益?”
毛羽健神情鄭重了幾分,道:“你剛入仕,還不瞭解官場。如果有人給陛下找一個足夠的理由,就可能改變任何事情!”
趙淨沉思片刻,還是不信,道:“不會。涉及與建虜走私,錢謙益必死無疑,絕無生路。”
毛羽健道:“改為遣戍。”
趙淨雙眼微睜,道:“遣戍?”
遣戍,是一種僅次於斬立決的處置,多半是為了顯示皇帝‘寬容’,而遣戍的絕大部分人,沒有遇到特殊原因,多半死於戍所。
如果到了這種程度,錢謙益還不死,那大明朝就真的沒救了。
毛羽健道:“應該是有人在試圖勸說陛下。”
趙淨冷笑一聲,道:“誰?”
毛羽健回頭看了眼半關著的門,伸頭與趙淨低聲道:“薊遼督師袁崇煥。”
趙淨眼皮狠狠一跳。
如果是袁崇煥,翻動舌頭,或許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