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必忠不知道趙淨到底有什麼目的,硬著頭皮的道:“‘私鹽’怎麼說都是違反朝廷規矩的,是以,我們鹽商多少都會購買鹽引,以獲得販售資格與區域。”
明面上的事,該做還是要做的。
趙淨嗯了一聲,再次陷入思索。
他知道,戶部每年賣出的鹽引大約在二百萬左右,每引摺合一到二兩不等,起碼每年應該有一二百萬兩的鹽稅收入。
但實際上,朝廷幾乎收不到多少,即便賣出去的鹽引,也會因為各級官員的上下其手,層層盤剝,到國庫,所剩無幾。
“邊關九鎮,是怎麼運作的?”趙淨不動聲色的問道。
程必忠這次沒有遲疑,道:“在以前,一般是邊鎮傳訊息給我們,列出需要的名目,我們將東西運過去,邊鎮以鹽引交易,我們拿著鹽引去販鹽。”
趙淨敏銳的抓到了程必忠話裡的關鍵,道:“現在呢?”
程必忠捉摸不透趙淨,盡力用穩妥的措辭道:“現在,基本上要麼實物交換,要麼現銀。”
“鹽引其實沒有什麼用?”趙淨追問道。
程必忠道:“是。”
趙淨頓時頭疼了。
朝廷給邊鎮的鹽引其實不值什麼錢!
當初給滿桂那一萬兩,費盡了口舌,滿桂才堪堪收下。
如果鹽引沒有用,滿桂斷然不會再收他的銀子。
滿桂沒有銀子,怎麼整頓大同鎮,怎麼練兵?明年建虜若是突入長城,兵臨城下,沒有足夠的精兵如何抵禦?
滿桂是不是還會死?
見趙淨沉思不語,程必忠悄悄與馬士英對視,兩人眼中都是疑惑的目光。
怎麼才能讓滿桂坦然收下銀子,安心練兵?
趙淨心裡轉動,官面上,私底下,彷彿沒有一條合適的路徑。
抬起眼皮,看向程必忠,道:“邊鎮一般拿什麼東西與你們交易?”
程必忠怔了怔,不知道趙淨到底想問什麼,謹慎小心的道:“藥材,野獸皮毛,礦物……也有……兵甲之類。”
趙淨哦了一聲,但這些都是小打小鬧,且要藏著掖著,不足以養活一鎮的數萬大軍,數十萬軍民。
該怎麼運作?
趙淨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心裡還是想不到合適的辦法。
他與滿桂算是萍水相逢,沒有什麼深厚交情。
這程必忠同樣交淺,不足以讓他冒險。
馬士英看著趙淨若有所思的表情,心裡忽然一動,道:“趙都給事中,可是令尊為國庫空虛,無法為邊鎮撥付兵餉而煩憂?”
趙淨明顯的察覺馬士英話裡有所指,道:“薊遼督師剛剛離京,他向朝廷索要二十萬兩兵餉。”
馬士英一臉恍然,道:“我倒是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趙淨雙眼一亮。
馬士英道:“捐納,號召京中大戶捐納,戶部收到銀子後,直接撥付給邊鎮便是。”
趙淨眨了眨眼,還以為是什麼好辦法。
士紳大戶的全數歸還,窮苦百姓的三七分賬?
但凡有銀子到了國庫,不說到之前被盤剝了多少層,進去多少,能出來多少,又是兩說。
一百兩進去,十兩出來,都是天大的運氣。
“好,我回去告訴我父親。”
趙淨說著,便要起身離開。
他想知道的事情已經知道了,後面的事,他還得好好再想想。
程必忠見趙淨飯都沒吃一口就要走,連忙道:“趙都給事中,那個,那個,酒菜還未上……”
趙淨沒空與他應酬,道:“今天就不吃了。”
程必忠嚇了一跳,急聲道:“趙都給事中,可是,可是小人有什麼招待不周?還有,還有,小人略備薄禮……”
趙淨擺了擺手,道:“確實有事,改天再說吧。”
話音未落,趙淨已經走出門,大步離去。
程必忠面露驚慌,還想追,被馬士英悄悄拉住。
程必忠眼睜睜望著趙淨下了樓梯,心裡大感不安,與馬士英道:“馬兄,這,這……”
馬士英目露精芒,道:“我看得出來,他想要銀子,而且十分渴求,應當是為了他父親的仕途考慮。你想要靠上戶部侍郎這棵大樹,得另想穩妥辦法。”
“什麼辦法?”程必忠心裡驚疑不定。
馬士英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程必忠心頭更加惶恐了。
他今天設宴,是為了感謝趙淨的救命之恩,同時也想借機靠上戶部侍郎,可現在趙淨飯都沒吃一口,他準備的禮物沒送出去,是不是他哪裡做得不對,引起了那趙淨的反感?
要是討好不成,反而惹怒了那趙家父子,後果著實難以預料。
馬士英沒有再多說什麼,心裡想的更多的,是他明年復起的事。
該怎麼運作,去謀一個好位置!?
趙淨出了狀元樓,抬頭看著月明星稀,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府。
“趙明堂。”
還沒走幾步,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灰衣中年人,抬著手迎上來。
趙常連忙悄悄阻止附近跟著他們的人,警惕的看著來人。
這是一個面色普通,看不出什麼特點的中年人,來到近前,低聲道:“溫尚書有請。”
趙淨眉頭一挑,溫體仁找他?
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馬車,趙淨頓了頓,道:“煩請領路。”
中年人轉身,領著趙淨來到馬車邊上的茶樓。
茶樓正廳內坐著一個人,長袍青帽,燈光下的側臉,冷清孤僻。
趙淨沉著氣,思索著溫體仁找他的用意,緩步上前,抬手見禮道:“下官見過溫尚書。”
溫體仁轉頭,看著趙淨,淡淡道:“崔呈秀案,複核的怎麼樣了?”
趙淨一怔,喬允升硬塞給他,三翻四次的催促,現在溫體仁又親自來找他,崔呈秀案,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
“案卷眾多,涉及複雜,下官還在複核中。”趙淨不動聲色的道。
溫體仁的目光一直在趙淨臉上,片刻後,道:“那裡面有人偽造了些東西,你能否分辨?”
偽造?
趙淨心裡轉念,道:“敢問溫尚書,是何人偽造,偽造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