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淨思緒混雜,翻閱著手裡的卷宗,突然又輕聲自語道:“怎麼還沒有翻到程必忠的卷宗?”
他沒有刻意去找,按部就班。
下午,趙淨出了刑部,入宮回六科廊當值。
他剛一坐下,趙常就端來一盤子奏本,急聲道:“公子,快看!”
趙淨抬頭看了他一眼,拿起奏本,翻開看去,神情立變。
這是戶科給事中葛應斗的奏本,其中歷數了錢謙益的罪責,尤其提及了的‘私和人命,逼奸良人妻女,佔奪故家寶玩財貨’,是剛剛從南京刑部發來的卷宗的內容!
“有人出手了!”
趙淨雙眼微眯,道:“這麼快的迫不及待上書,會是誰?”
司禮監都是四面漏風,東廠更不用提,現在是誰出的手,一時間趙淨著實難以判斷。
“這葛應鬥是誰的人?”趙淨問向趙常。
趙常搖頭,道:“不好說,這個人交遊廣闊,與朝中不少人都有來往。”
趙淨輕輕點頭,沒有去看其他的,坐在椅子上,語氣平靜的道:“錢謙益敗局已定!”
沒有這些罪證,錢謙益最多是入不了閣、罷官奪職,可是有了這些,錢謙益的結局就說不準了。
趙淨深吸一口氣,心裡輕鬆不少。
不過,還沒有到最後一刻。
趙淨將這些奏本放入抽屜,神色如常的道:“不急,先放放。”
趙常馬上接道:“公子高明!”
趙淨一怔,道:“高明?”
趙常喜笑顏開,道:“是啊,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公子放的越久,到時候事情爆發的越激烈。”
趙淨有些意外,他只是想置身事外,讓溫體仁去背這個大雷。
趙淨笑了笑,趙常在官場混跡有一段時間了,長進不少。
“咱們做咱們的事情,那馬士英,程必忠查的怎麼樣了?”趙淨拿起茶杯道。
趙常道:“九哥他們還在暗中打聽,沒有太多訊息。那馬士英在朝廷做過一些小官,然後候補了一個河南知府,接著丁憂三年,算一算,明年就到期。”
“明年到期?”趙淨眉頭一挑,道:“他在丁憂期間進京,看來是急著復出了。”
趙常應了一聲,道:“那程必忠,是落魄的寒門,祖上做過一些不大不小的官,近兩代沒落,只能從商。程必忠說是十幾年前移居淮安府,從事鹽業,應該是賺了不少,但也遭到淮揚鹽商的排擠,屢次遭到陷害。這一次被關進天牢,猜測是得罪了什麼人,但這個人又被罷官奪職,遣回鄉里,是誰,還不清楚。”
趙淨抱著茶杯,若有所思,道:“大差不差吧。”
這些訊息雖然籠統,但以朝廷的現狀來說,是符合實際的。
從當今陛下繼位,先是強力掃除閹黨,而後新上來的內閣閣臣,六部尚書、侍郎,不足一年時間,差不多又換了一茬。
天啟七年八月到崇禎元年的十月,一年多時間,大明朝廷上下著實太過混亂。
“老爹最近在忙什麼?”想了一陣,趙淨又問道。關於‘鹽引’的事,他必須要與老爹好好聊一聊了。
趙常道:“還在戶部,說是畢尚書不肯放人,為此還與吏部的王尚書爭論了幾次。”
趙淨神情詫異,道:“老爹這麼得畢尚書信任?”
過往近二十年,趙實都是不溫不熱的在官場熬著,怎麼突然間就起勢了?
所謂的厚積薄發嗎?
趙常搖頭,道:“不清楚,主翁從來不說。”
趙淨嗯了一聲,心裡琢磨著怎麼能不動聲色瞞過趙老爹,又拿到‘鹽引’。
擺了擺手,趙淨放下茶杯,繼續處理他的事務。
朝廷大小事無數,趙淨感覺他比崇禎還要忙。
正在的下值回府,趙老爹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趙淨剛到刑部,便迎上了刑部一位司官,面色冷漠的道:“喬尚書喊你去他的值房。”
趙淨抬頭看了看天,道:“喬尚書來的這麼早……”
他話還沒說完,這位司官已經轉身,留給了趙淨一個背影。
趙淨想起上一次來刑部,被人吐了一口的事,暗自搖頭,向著喬允升的值房走去。
值房內,喬允升不停的咳嗽,一隻手在翻著奏本,見趙淨來了,坐起來,直接道:“你為什麼壓著彈劾錢謙益的奏本,不立刻處理,送去內閣?”
趙淨一點都不喜歡喬允升,不止是不知是敵是友,還因為人老成精,極難交流。
見他開門見山,趙淨省了禮數,道:“這樣的奏疏,下官桌子上還有不少,無憑無據,是以不急著處理,按順序來。”
喬允升雙眼渾濁,隱有銳利之色的盯著趙淨,淡淡道:“東廠發文去南京刑部,南京刑部送過來,少說要十天半月,你有沒有覺得,來的有點快?”
老狐狸!
趙淨心中暗罵,神色如常,道:“下官也覺得事有巧合。”
喬允升審視著趙淨的臉,好一陣子,才慢慢收回,咳嗽幾聲,道:“能想到利用東廠,能指使東廠,又趕在這個時間點,溫體仁做不到,你說,會是誰?”
趙淨道:“下官猜不透。”
面對這樣的老狐狸,多說多錯,必須謹言慎行。
喬允升喝了口濃茶,道:“我也猜不透。”
趙淨不接話,心裡揣度著喬允升找他來的真實用意。
這是一個心思深沉,又極力潛藏,混跡在朝廷中,一副隨時致仕,絕不參與爭權奪利模樣的老狐狸!
錢謙益已無入閣希望,喬允升,是想替代錢謙益入閣嗎?
喬允升或許是太老了,又或許是熬了大夜,眯著眼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看著趙淨道:“東廠已經將卷宗送到刑部與都察院,你壓著也無用,今天你處理好,送去內閣。下午,我們會帶著卷宗入宮,不出意外,陛下會召開廷議,錢謙益一案,就到這裡吧。”
趙淨面無表情,道:“以喬尚書的推斷,錢謙益會判什麼罪?”
喬允升道:“不知道,全賴聖裁。”
趙淨眯了眯眼,又推給崇禎?
你們這樣推下去,遲早會迎來巨大反噬!
不過,趙淨對錢謙益的下場,心裡隱隱有了推斷,抬起手道:“下官知道了。”
喬允升稍稍沉默,似緩了緩,道:“錢謙益一旦結案,其他人與事,你莫要追著不放,奸邪除去,朝廷務當同心,勠力於國事。”
趙淨聞言,心裡思索,旋即,他就想到了,離開刑部前,他寫的關於瞿式耜的那幾行字。
顯然,這位喬尚書看到了。
趙淨既然在刑部寫,就不怕喬允升看到,故作沉吟的道:“瞿式耜的死,下官還是有諸多疑點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