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也著實是為難這位撫臺了。
趙淨稍微坐直一點,道:“是。是在京裡的西夷人說的,下官便命人弄了一些種子,目前還在試種。這番薯對氣候要求特別高,還需要仔細培育。目前,下官已種植了二百畝,明年春可以收穫第一季,具體如何,還要等明年春才能知曉。如果種法得宜,到時還要請撫臺,藩臺發文,推廣到全省。這種番薯,抗旱易種,田畝,山間荒野,家前家後都可種植,而且個頭飽滿,抗飢耐餓,收成更是稻穀的數倍以上。下官目前在太原府下令,開墾荒地,挖掘水渠,大部分計劃種植番薯。一旦明年開春驗證之後,下官計劃,太原府所有下等田七成種植番薯,中等田至少三成,上等田,下官就不管了。所以,下官計劃對太原府所有田畝進行核查,統計清楚,我太原府到底有多少上中下等田,也要有序推進種植番薯的計劃……”
耿如杞愣住了。
他只想趙淨接話,打破現在僵凝的氣氛,哪裡想到,趙淨居然當做了政務回報,長篇大論,還趁機夾帶私貨。
不管如何,氛圍確實被打破了。
隨著趙淨長篇大論,侃侃而談,曹於汴,黃雲發也察覺到了趙淨在夾帶私貨,尤其是關於‘統計田畝’。
這等事,怎能去做?
兩人對視一眼,神情都不太自然。
他們或官或商,但都是太原、山西的大戶,名下以及家族的田畝,他們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
一旦被核查,很多事情都會被暴露出來!
但趙淨還在繼續,道:“撫臺,下官查過太原府歷年的田畝、戶丁、賦稅等情況,發現了一個極其有意思的現象。太原府的田畝年年減少,人丁年年減少,賦稅年年減少,彷彿憑空消失了一樣。是以,下官想要刨根究底,查一查到底是怎麼回事。田畝的去處,下官多少能想明白,戶丁,下官著實想不明白,多日前下官已經要求太原府下轄各縣,呈報境內的戶丁,結果各縣上來的,不是兩千就是兩千一,整整齊齊,多一個不多,少一個沒有……”
曹於汴頓時面沉如水,雙眼幽幽的凝視著趙淨。
這個年輕人,他在朝廷就知道膽大,卻沒想到,膽子這般大!
清丈田畝不算,居然還要清查戶丁!
王用原本並沒有在意,因為這些事,趙淨以及太原府以各種方式,零零散散的向他奏報過,而且得到了他的批准。
但看著曹於汴的表情,他心裡悚然一驚,終於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可怕!
他氣息急促,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可根本不敢開口,轉頭看向耿如杞。
趙淨嘴裡的這些事,將來是要惹大禍的!
他要是反口一說,奏報過,得到布政使的批准,那王用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耿如杞卻平靜異常,不時頷首,似頗為贊同。
反倒是晉王,如同沒事人一樣,在趙淨的滔滔不絕中,悄悄拿起筷子,夾起了一道菜送入嘴裡。
趙淨說的口乾舌燥,拿起酒杯,自顧的喝了一口,繼續說道:“太原,陽曲,太谷等都是人口大縣,只報上來兩千,那麼多人去了哪裡?如果真的只有這麼點戶丁,我太原府的田畝怎麼辦?朝廷的賦稅怎麼辦?撫臺,藩臺,曹總憲,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曹於汴見趙淨點他的名,臉色更沉,卻當做沒聽見。
事實上的弊政,全天下人都看得見,他不能假裝看不到。
他更不能開口贊同送給趙淨一個口實,否則過不了幾天,他就會被言官的口水淹死!
耿如杞一臉深以為然的點頭,道:“趙知府所言有理。我接到的朝廷類似公文不知道多少,要求各省州府清查人丁田畝,現在看來,只有太原府在認真履職,為朝廷分憂,本官要上書朝廷,為趙知府請功。”
曹於汴眉頭深深擰緊,餘光瞥著耿如杞,臉角微微抽搐。
這耿如杞,到底是什麼意思?
黃雲發這會兒則是心驚膽戰,大氣不敢喘。
他已經清晰感覺到,在詭異氣氛之下,這些大人物正在揮舞刀兵,無聲無息,殺人不見血!
王用見耿如杞這麼說,低著頭,不敢接話。
耿如杞什麼態度他管不著,但他不能沾染這些事半點。
張居正當年又何等的權勢滔天,結果又如何?
在現在這種情形之下,沒人能做張居正,只會死的無比悽慘!
趙淨躬身,以示感謝,道:“撫臺,下官還聽說,綏遠那邊向山西借錢借兵,不知,該作何回覆?”
耿如杞早就知道趙淨先前已經拒絕了,故作沉吟的道:“山西破敗,民不聊生,在冊計程車卒不過五千,多是臨時招募的青壯,尚且不具備戰力,至於錢糧,我山西困窘,怕是愛莫能助。”
趙淨深以為然,道:“撫臺說的是,下官……”
話音未落,廳外來了一群人,絲竹歌舞順暢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晉王,耿如杞,曹於汴,王用,趙淨,黃雲發都望向外面,除了趙淨外,其他人都暗鬆一口氣,雙眼死死盯著歌舞,彷彿有多熱愛一樣。
趙淨將這場鴻門宴變成了他的報告會,說的都是一些他們既不能反對,更不能答應的事!
一眾人雙眼都在盯著歌舞,心裡不知道湧出了多少念頭。
好好的一場鴻門宴,怎麼就莫名其妙變成這樣了?
實際上,他們都不喜歡什麼絲竹歌舞,尤其是在這種場合。
除了晉王。
朱審烜左手筷右手酒,雙眼盯著領頭跳舞的名妓,微微發紅,酒杯送入鼻孔,但凡不是在這裡,他早就衝過去了。
耿如杞對朱審烜的失態視若無睹,舉起酒杯,笑著與曹於汴道:“曹總憲,請。”
曹於汴僵硬著臉,拿起酒杯與耿如杞喝了一杯,而後放下酒杯,沉默不語。
計算好一切的事情,因為晉王的突然出現,不得不胎死腹中。
錯過今天,下次再想收拾趙淨,怕是千難萬難了。
他緩緩抬頭,看向斜對面的這個年輕人,眼神有冷漠煩躁,也有困惑不解。
但不得不承認,相比於在京城裡橫衝直撞,這個年輕人成熟多了,沒有正面直對,學會了借勢。
‘這個勢借的好啊……’曹於汴心頭沉重的嘆息。
耿如杞與曹於汴喝了一杯,挨個舉杯,說著客套的話,盡顯地主之誼。
氣氛已經改變,但除了耿如杞,其他人都不開口。
哪怕是趙淨,也不能在這種場合繼續彙報工作。
最為難受的無疑是黃雲發,他一個小小商人,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
而在官場大人物的交鋒中,作為一個小小商人,他極其尷尬以及顯眼。
黃雲發如坐針氈,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每一個人。
歌舞還在繼續,只是絲竹聲悄然轉變,不那麼高昂,廳裡安靜了一些。
氣氛,再次變得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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