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似水,泠泠淙淙,自那山坳間的茅舍小築中流淌出來,浸潤了整片靜謐的水墨天地。
時而如幽谷清泉躍過青石,叮咚跳躍,帶著初生的鮮活,洗去他一身跨越億萬裡虛空的僕僕風塵;時而又如萬壑松濤,深沉起伏,蘊著亙古的蒼茫,將他心頭那團灼熱的歸鄉之火,無聲地撫平、熨帖。
李玄獨立峰頂,玄衣在帶著墨香的微風中拂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這方小界獨有的、清冽純淨的靈韻,那在狂暴歸途通道中激盪翻騰的紫府元神,彷彿浸入了溫潤的玉液,瞬間安寧沉靜下來。
那因空間撕扯而緊繃的筋骨血肉,也在山水墨界的道韻滋養下鬆弛舒展。
此前心中積攢的萬千熱切、激盪與疲憊,竟在這空靈婉轉的琴聲裡,化作了峰下雲海般的沉靜與浩瀚。
他閉目傾聽,似與這方天地呼吸相合。
一曲終了,餘韻嫋嫋,融入水墨雲煙。
李玄這才踏著溼潤的青石小徑,緩步下山。
峰迴路轉,幾間熟悉的竹籬茅舍映入眼簾。推開虛掩的柴扉,院中石桌旁,羅浮真君正端坐煮茶。
泥爐上砂銚微沸,白氣氤氳,茶香與水墨靈韻交織,沁人心脾。
“回來了。”羅浮真君抬首,目光溫潤如古玉,落在李玄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然,“山水雖遠,終有歸期。
元神相召,終不如這當面一晤來得塌實。”
“宗主!”李玄撩起玄色衣袍下襬,端端正正跪拜下去,額頭觸及帶著涼意與草木清香的泥地,“弟子李玄,幸不辱命,自東山歸!”
“起來,坐下說話。”羅浮真君衣袖輕拂,一股柔和之力托起李玄,指了指對面的石凳。
他提起砂銚,滾水注入素白茶盞,碧綠的茶葉在盞中舒展沉浮,清香更盛,“嚐嚐,後山新採的‘霧裡青’,沾了這墨界的靈韻,滋味尚可。”
李玄雙手捧過茶盞,淺啜一口,溫熱的茶湯入喉,一股清靈之氣直透紫府,元神為之一爽。
他放下茶盞,看向宗主沉靜的面容,心中那纏繞已久的疑惑終於浮起:“宗主,弟子有一事縈繞心頭。
當初在東山,宗主如何便能相隔億萬裡之遙,將弟子元神直接招入這紫府之中?弟子愚鈍,只覺紫府之地玄奧莫測,如霧裡看花,管中窺豹,難明其究裡,卻又隱隱感覺其中似有無窮天地。”
羅浮真君微微一笑,指節在石桌上輕輕一叩。
無聲無息間,兩人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彷彿獨立於茅舍小院之外,自成一方清淨。
“此問觸及根本。”他聲音平和,卻字字如珠落玉盤,敲在李玄心神之上,“你所感不錯。紫府之地,便是上古修士口中的‘內景’。
此乃修士元神根本所化之基,是道心映照、大道演化的雛形之界。
所謂紫府修行,實則便是在這內景根基之上,不斷添磚加瓦,感悟天地法則,凝聚大道真意,一步步將其演化、壯大、完善。
直至玉京真君之境,元神與內景相合無間,此界方能徹底穩固,顯化於現實虛空,初步具備一方小天地的雛形。”
李玄心中巨震,如同推開了一扇塵封已久的厚重門扉,窺見了門後那浩渺無垠的道途!
瀚海妖冢那詭異莫測的空間、吞噬一切的黑暗、還有那具盤踞核心的妖皇屍身……
過往種種線索瞬間在他腦中串聯,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驚心動魄的念頭!
“宗主的意思是,那瀚海妖冢,莫非就是……”
“不錯!”羅浮真君頷首,眼中流露出讚許,“那瀚海妖冢,正是當年那位縱橫一時的瀚海妖皇隕落後,其內景紫府崩解殘存、又被其尸解身以秘法強行維繫所化的一方‘死寂內景’!它之所以能存在,能吸引無數生靈葬身其中滋養其屍,根源便在於此。
而妖皇那具尸解身,無論它修出何等‘第二世’,只要想徹底圓滿,重續昔日道途,終有一日,它必須重返南山故地!”
真君的語氣斬釘截鐵,“因為它要拿回的,不僅是骸骨,更是它遺落於此、承載其道果與力量的——內景本源!”
羅浮真君頓了頓,目光掃過這茅舍小院,又望向水墨界外隱約可見的羅浮山影,帶著一絲悠遠的喟嘆:“內景玄妙,深不可測,演化一方真實天地談何容易?
縱為我成就玉京,亦不過初涉堂奧,略窺門徑罷了。
這山水墨界,便是我將自身內景與此件上古遺寶煉化相融而成,借其水墨道韻,穩固界域,演化法則。
至於當初相隔億萬裡招你元神……”
他指尖在空中虛虛一點,李玄身後那沉寂的歸藏劍匣竟自發地發出低沉的嗡鳴,匣口隱有氣旋流轉。
“一者,你乃羅浮山真傳弟子,血脈神魂中自有山門留下的因果印記,此為錨點。
二者,你身負歸藏劍匣,與宗門氣機相連,於無盡虛空中如同明燈。
三者,這山水墨境本身便有牽引神魂、演化虛界之能。
三者合一,再輔以玉京真君對因果之線的撥弄,方能跨越無盡阻隔,將你一縷元神投影接引入此內景之中。
此法亦是取巧,耗費心神甚巨,非輕易可為。”
李玄聽得心馳神搖,只覺眼前展開了一幅遠比想象更為宏闊深邃的修行圖卷。
他望著這方水墨天地,感受著其中流淌的、真實不虛的天地靈韻與法則道痕,一個更加龐大、更加匪夷所思的念頭,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腦海深處,令他脫口而出:
“宗主!那……那我們身處的這浩瀚山海界,會不會……會不會也是一方更為宏大、更為不可思議的‘內景’?”
此言一出,茅舍小院內驟然一靜,唯有泥爐上砂銚裡的水,依舊發出細微的“咕嘟”聲。
羅浮真君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竟朗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清越,彷彿帶著某種洞穿萬古的豁達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意,在這水墨小界中迴盪。
“哈哈哈!”他止住笑聲,目光灼灼地看著李玄,帶著無盡的深邃,“若依此論,那麼能演化出如此浩瀚無垠、法則森嚴、生靈億萬、大道完整執行至今的山海界者……其境界修為,恐怕早已超越我等認知的極限,唯有那飄渺傳說之中,真正超脫一切、萬劫不磨的——‘仙’!方能為之了!”
“仙……”李玄喃喃重複著這個字眼,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敬畏與渺小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二人又談論片刻內景玄妙與道途感悟,李玄心念轉動,終是問起當下最關切之事:“宗主,弟子久離南山,不知如今故土……是何光景?荒域可還安寧?”
羅浮真君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他不再言語,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虛空中輕輕一點。
“嗡!”
一點靈光自其指尖綻放,瞬間擴散、拉伸、勾勒。眨眼間,一幅清晰無比的巨大光幕地圖便懸浮在石桌之上!
山川河流、宗門巨城、莽莽森林、浩瀚海域……南山的輪廓纖毫畢現!
然而,那熟悉的版圖之上,卻有大片刺目的、如同乾涸凝固之血的暗紅色區域,猙獰地覆蓋著地圖的西南、西北乃至部分中部區域!
這血色疆域的範圍,比李玄記憶中離開時,已然擴張了數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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