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這片象徵著荒域死寂與不祥的暗紅之中,竟然還星星點點地暈染出幾個更小、顏色卻同樣深沉詭異的暗紅斑點!
它們如同惡瘡膿包,赫然出現在代表三山兩宗核心勢力範圍的標識之內!
“荒域侵蝕,愈演愈烈。”羅浮真君的聲音沉冷如冰,“其擴張之勢遠超以往任何記載,且侵蝕之力詭譎難測,竟能無視大陣的部分隔絕,在宗門勢力之內滋生異變點!
這些斑點,便是近期新發現的‘荒域孤島’,雖被及時發現並暫時封印壓制,但隱患已深植,如附骨之疽!”
李玄盯著地圖上那些刺目的紅點,心頭寒意驟生。
荒域的爪牙,竟已探入如此之深了?
羅浮真君的手指並未停下,緩緩移向地圖東側那代表無盡之海的深藍色區域。
他的指尖劃過海岸線,所過之處,光幕地圖上竟浮現出清晰的、代表水位上漲的波浪狀虛影,大片原本屬於陸地、標註著城池村鎮的淺色區域,如今已被深藍覆蓋!
“無盡之海,亦生劇變。”真君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月餘之前,駐守附近的宗門弟子,曾親眼目睹海天相接之處,有巨大山嶽虛影憑空浮現!
其勢磅礴,接天連海,散發洪荒之氣,絕非幻象!
然其存在不過數息,便如泡影般消散無蹤。
更為棘手的是,自那異象之後,無盡之海水平面開始異常瘋漲,速度駭人聽聞!
沿海已有數座大城、數十村鎮……盡數被滔天惡浪吞沒,生靈塗炭!”
他收回手指,光幕地圖隨之隱去,茅舍小院內只餘茶香與沉重的靜默。
羅浮真君的目光投向水墨界外,彷彿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席捲天地的血色與怒海。
“當年那場血眸之禍,引動的絕非僅是一時劫難。”他緩緩道,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它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塊巨石,掀起的漣漪正在層層擴散,終將化作滔天巨浪。那些沉寂萬古的禁地、絕域,那些被封印、被遺忘的存在……皆在復甦,皆在異動。
此乃天地劇變之兆!其最終走向,是福是禍,是涅槃新生還是萬靈寂滅……我等真君,亦難窺全貌,只能……步步為營,慎之又慎。”
李玄的心,隨著宗主的話語不斷下沉。
荒域侵蝕內陸,海中現巨山虛影,城池傾覆……這南山故土,竟已是風雨飄搖!
沉默片刻,羅浮真君話鋒一轉,提到了那個名字:“至於那位你從佛葬之地帶回的鳳九天道友……”
李玄精神一振,抬頭看向宗主。
“東山那邊,訊息已至。”
羅浮真君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神情恢復了慣常的平靜,“其身份來歷,所求之事,我羅浮山與道盟諸真君已議定。”
他放下茶盞,目光直視李玄:“其一,允其觀摩‘歸山大陣’運轉玄機,推演其歸途陣圖。
其二,允其借道歸陣,親至我南山,觀摩那聯通東西兩域的‘古傳送之門’遺蹟。此為‘因’。”
“然,”羅浮真君語氣微沉,帶著玉京真君不容置疑的決斷,“此二事幹系重大,涉及兩域通道之秘。鳳道友需以道心立下重誓,所悟所得,除其自身歸途所需,絕不外洩分毫!
此為‘信’。”
“其三,”他指尖在石桌上輕輕一敲,發出金石之音,“作為交換,鳳道友需在觀摩期間,以及未來一段時日內,以其真君位格之力與見識,為我南山道盟效力。
具體事宜,待其抵達南山後,由盟中長老與其商定。此為‘力’。”
李玄默默聽完,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鳳九天脫困,自己穿針引線開闢兩山通道,如今竟又引動一位西山真君入局……這一樁樁一件件,看似偶然,卻又彷彿被一條無形的、巨大的因果之線串聯起來。
他彷彿看到一隻無形無相、覆蓋諸天的大手,正藉由自己這枚小小的棋子,悄然撥動著山海五域的格局,攪動著這即將迎來劇變的風雲!
岱輿仙宗?
是他們在幕後推動這萬古棋局嗎?
還有蘇玉嫣……還有那些比自己早降臨此界百千年的“同學”們……他們在這盤越來越大的棋局中,又各自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是執棋者?是棋子?還是……掀翻棋盤的變數?
無數念頭如同糾纏的亂麻,瞬間塞滿了李玄的心神,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與迷茫。
這歸家之路的盡頭,迎接他的似乎並非單純的安寧,而是更加洶湧的暗流與更加莫測的未來。
羅浮真君何等人物,一眼便看穿了李玄此刻翻騰的心緒。他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如同驅散陰霾的晨光。
“好了,玄兒。”真君的聲音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此間諸事,自有諸真君擔待。
你跨越億萬裡歸家,心念故土親人。”
他袍袖輕輕一拂,動作行雲流水,不帶半分煙火氣。
“歸去吧。”
隨著這平淡的三個字落下,李玄只覺眼前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驟然盪漾開來。
身下冰涼的石凳、眼前古樸的石桌、對面宗主含笑的容顏、四周清雅的竹籬茅舍……包括整個水墨氤氳的天地,都開始迅速變得透明、虛化,如同褪色的畫卷。
光影流轉,空間置換的感覺只在一剎。
下一個瞬間,腳下傳來堅實的觸感,鼻尖嗅到的是雨後山林特有的溼潤泥土與草木清香。
李玄定睛一看,自己已站在了羅浮後山那熟悉的小院之外。
身後,是那座承載著玉京真君無上道韻的簡樸院落;前方,蜿蜒的山道穿過蒼翠古木,一路向下,通往那魂牽夢繞之地。
山風帶著自由的氣息撲面而來,吹動他玄色的衣袍,獵獵作響。遠處山巒疊翠,雲霧繚繞,近處鳥鳴清脆,溪水潺潺。
眼前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帶著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帶著“家”的氣息。
方才在宗主內景中被道破天地秘辛的震撼,對幕後執棋者的警惕,對未來的重重憂慮……所有這些沉甸甸的心緒,在這撲面而來的、無比真實的故土氣息面前,竟如薄雪遇烈陽,瞬間被一股更原始、更洶湧、更無法抑制的情感巨浪狠狠沖垮!
那被琴聲撫平的心湖,此刻再次掀起滔天巨浪!
一種近乎戰慄的激動與酸楚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讓他喉頭哽咽,眼眶發熱。
東山再是基業初成,亦是他鄉!唯有此地,唯有南山羅浮,方是血脈相連、神魂所繫的——歸處!
再沒有任何遲疑,李玄猛地一跺腳,身形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玄色驚鴻,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山下那座熟悉的、承載了他無數記憶與牽掛的城池。
羅浮城,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