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山蒼翠的輪廓在腳下急速後退,罡風烈烈,吹得李玄玄色衣袍獵獵作響。
甫一下山,他心頭便是一沉。
南山的天.......蒼穹被一層昏慘慘的暗紅浸染,如同乾涸凝固的血痂,沉沉地覆壓下來,將遠山近水都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翳。
空氣中瀰漫著若有若無的焦枯與鐵鏽混雜的氣息,絲絲縷縷,無孔不入,直透紫府,帶著一種蠻荒死寂的壓迫感。
視線盡頭,那座巍峨的巨城輪廓卻如定海神針般刺破昏紅的天幕。
羅浮城!
千年雄城,氣魄不減反增。
高逾百丈的玄色城牆如同蟄伏的巨龍,表面流淌著水波般的符文靈光,密密麻麻,生生不息。
一道龐大無匹、形如倒扣琉璃巨碗的青色光罩,將整座城池嚴密地籠罩其中,光罩上日月星辰、山川河嶽的虛影明滅輪轉,散發出沛然莫御的守護之力。
縱使隔著遙遠的距離,李玄也能感受到那光罩汲取地脈、吞吐天地元氣的磅礴律動,晝夜不息,頑強地抵禦著外界昏紅天穹的侵蝕。
這便是羅浮山的底氣,三山兩宗核心腹地的屏障!
遁光如流星墜地,在距離巍峨城門尚有百丈之遙時,李玄便按下身形,踏足堅實大地。
城門早已洞開,並非尋常開啟,而是兩側巨大的玄鐵閘門被徹底升起,顯露出其後寬闊的甬道。
城門前,黑鴉鴉一片人影,肅穆無聲,卻醞釀著火山爆發般的熱切。
當先一人,鬚髮皆白,身著赭色錦袍,身形挺拔如松,正是李氏太上長老,李玄的祖父——李長天。
他苦海八品的氣息沉凝如山,雖壽元得延,眉宇間那份浸透歲月風霜的酷烈猶在,此刻卻盡數化為灼灼的期盼,目光如炬,死死鎖住漸行漸近的玄衣身影。
祖父身側,並肩而立兩人。
男子身形挺拔,面容剛毅,雖無半分靈力波動,但淵渟嶽峙,氣血渾厚如烘爐,正是李玄之父,先天武道宗師李景行。
他身側的女子,溫婉秀色,眉眼間與李玄有七分相似,此刻緊抿著唇,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正是母親葉璇。
兩人之間,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兒被葉璇牢牢牽著,梳著雙丫髻,一身喜慶的紅襖,正是六歲的李安安。
她踮著腳尖,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急切地望向大路盡頭,小臉因興奮而漲得通紅。
再往後,是李氏如今真正的掌舵人,羅浮山內門弟子、五品煉丹師李逸風。
他面容方正,神情沉穩中帶著激動,身後則是李氏宗族幾乎所有的核心子弟與依附的武者、管事,人人屏息,目光匯聚一處。
當李玄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城門口的光影分割線上,踏入那巨大護城光罩的庇護之內時,積蓄已久的情感轟然決堤!
“玄兒——!”葉璇再也抑制不住,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撕破了寂靜,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滾落。她掙開李景行下意識伸來想扶她的手,踉蹌著向前撲去。
這一聲,點燃了引線。
“大兄!大兄回來啦!”李安安清脆的童音帶著穿透雲霄的歡快,她像一隻掙脫了束縛的小鹿,靈巧地從母親腿邊鑽出,邁開小短腿,張開雙臂,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道魂牽夢繞的玄色身影飛奔而去。
小小的紅色身影在青石大道上跳躍,像一團燃燒的希望之火。
李玄的腳步在踏入光罩的剎那,彷彿也踏碎了橫亙十年的光陰壁壘。
看著母親帶淚奔來的身影,聽著小妹穿透雲霄的呼喊,一股滾燙的洪流猛地衝上喉頭,眼眶瞬間酸澀發熱。
他幾乎是本能地張開雙臂,迎著那飛奔而來的小小身影。
“安安!”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顫。
下一刻,溫軟的小身體炮彈般撞進他懷裡,巨大的衝力讓他都下意識穩了穩身形。
李安安兩條小胳膊死死摟住他的脖子,小腦袋埋在他頸窩裡,又哭又笑,語無倫次:“大兄!安安好想好想你!孃親天天念!
爹爹總看山!爺爺罵人更兇了!
你看!你看!安安給你留的!”她獻寶似的鬆開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急切地開啟,裡面是幾枚水頭極足、靈氣氤氳的硃紅靈果,一看便是珍藏許久。
她一股腦兒全塞進李玄懷裡,靈果汁水瞬間染紅了他玄色的衣襟,留下溼漉漉、甜膩膩的印記。
李玄毫不在意,緊緊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感受著小人兒身體的溫熱和細微的抽噎,心尖軟得一塌糊塗。
他俯首,臉頰輕輕蹭著小妹柔軟的頭髮,低聲道:“大兄也想安安,天天都想。”
這時,葉璇也已奔至近前,淚眼婆娑,顫抖著手,想摸摸兒子的臉,卻又怕驚擾了這一刻。
李玄空出一隻手,緊緊握住母親冰涼的手,那熟悉的溫暖包裹上來,葉璇的淚落得更兇了,嘴唇哆嗦著,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泣音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李景行無聲地走到妻子身後,這位素來如山嶽般沉穩剛硬的父親,此刻望著比自己還高出半頭的兒子,目光復雜難言。
光陰彈指一瞬,滄海桑田。
他伸出寬厚粗糙的大手,沒有擁抱,而是重重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攥住了李玄的手腕。
入手的感覺堅硬如神鐵,卻又蘊含著浩瀚如海的力量,早已不是當年離家時那個還需他牽著手送上羅浮山、掌心帶著薄繭的倔強少年。
“玄兒…”李景行的聲音低沉沙啞,蘊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情緒,目光在李玄臉上逡巡,彷彿要刻進骨子裡,“高了,也瘦了。”
這簡短的五個字,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道盡了離別,道盡了凡塵父母對仙途遊子最深切的掛念。
“爹,娘!”李玄喉頭哽咽,用力回握父親的手,又看向淚眼朦朧的母親,“兒子不孝,讓你們久等了。”
“哈哈哈!好!好小子!”李長天洪鐘般的大笑炸響,帶著一股驅散陰霾的豪氣,大步上前。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李玄肩上,苦海八品的力道足以開碑裂石,卻在李玄身上沒有半點動靜。
老爺子眼中精光爆射,滿是激賞與自豪:“這身骨頭,硬實!這才是我李長天的好孫兒!走!回家!今日全族大慶!
不醉不休!”
他聲震四野,瞬間點燃了所有族人的情緒,歡呼聲浪衝天而起。
“恭迎少尊歸家!”
“恭迎玄公子!”
聲浪如潮,李逸風也帶著欣慰的笑容上前,鄭重拱手:“玄兒,辛苦了。回來就好,家門之幸!”
他身後,李氏族人紛紛躬身行禮,目光中充滿了敬畏與狂熱的崇拜。
歲月如梭,當年那個踏上仙途的少年,如今已是他們需要仰望的紫府真人,南山道盟的副盟主!
這份顯赫與榮光,足以讓整個李氏在羅浮城的地位再上層樓。
李玄一手抱著仍掛在他身上不肯下來的小妹,一手攙扶著情緒激盪的母親,在祖父豪邁的笑聲、父親沉默的陪伴、二伯沉穩的引導以及全族狂熱的目光簇擁下,踏入了闊別已久的羅浮城。
穿行在熟悉的街巷,李玄才更真切地感受到家族的變化。
當年那座在城中頗有些氣象的府邸早已煥然一新。
朱漆大門高聳,門楣上“李氏”兩個鎏金大字在護城大陣流轉的光輝下熠熠生輝,透著一股沉穩厚重的世家氣度。
門前兩尊不知名的靈玉瑞獸雕像栩栩如生,隱隱有威壓散出。門內庭院深深,樓閣重重,飛簷斗拱,靈植點綴,引來的地脈靈氣化作淡淡的靈霧在假山池沼間流淌,規模氣象遠勝往昔,已是羅浮城中第一的豪門府邸。
當晚,李府燈火輝煌,盛大的家宴在正廳舉行。
巨大的圓桌上擺滿了蘊含靈氣的珍饈美味,玉髓瓊漿香氣四溢。
全族核心濟濟一堂,歡聲笑語幾乎要掀翻屋頂。
主位之上,李長天滿面紅光,聲若洪鐘,不斷舉杯:“喝!都給我喝!今日我孫兒歸家,天大的喜事!誰敢藏著量,老頭子我親自灌他!”豪邁之氣感染全場。
葉璇坐在李玄身邊,不停地給他佈菜,目光幾乎黏在兒子身上,一會兒摸摸他結實的手臂,一會兒又忍不住替他擦擦嘴角——儘管那衣襟上的靈果汁痕早已乾涸。
李景行話不多,只是頻頻舉杯與李玄對飲,目光交匯間,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安安則賴在李玄懷裡,小嘴塞得鼓鼓囊囊,聽著大兄說話,大眼睛亮晶晶的。
席間氣氛熱烈,話題自然圍繞著李玄在東山的經歷。
當李玄簡略提及自己如今身為南山道盟副盟主,統轄新得之華胥、泰和二道,又言及自己已是紫府境修士時,滿堂瞬間靜得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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