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的身影甫一在統帥府外凝實,腰間那枚溫潤的傳訊玉符便驟然灼燙起來,乳白色的毫光穿透玄色衣袍,一股浩瀚磅礴、不容抗拒的意念如潮水般湧入紫府,瞬間裹挾了他的元神。
眼前統帥府的巍峨輪廓、遠處城牆上尚未熄滅的陣法餘輝、乃至腳下浸透著硝煙與血腥氣息的星隕鐵精地面,都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劇烈晃動、模糊、繼而徹底破碎!
下一個剎那,萬籟俱寂。
沁人心脾的清冷茶香與空靈悠遠的泠泠琴音,如同無形的水流,溫柔地滌盪著方才戰場帶來的所有硝煙與血腥。
李玄發現自己已立於一方熟悉的天地之中——羅浮宗主的內景之地,那水墨氤氳的茅舍小院。
小院依舊靜謐,遠山如黛,雲煙繚繞於青翠峰巒之間,墨色溪流潺潺流淌,彷彿蘊藏著亙古不變的靈韻。
然而此刻,這份超然物外的寧靜卻被一種無形的、沉甸甸的肅殺所浸染。
院中那張古樸石桌旁,人影憧憧。
羅浮宗主端坐主位,玄袍如水,面容溫潤中蘊著洞察世事的深邃,目光似能穿透水墨雲煙,落於李玄身上,微微頷首。
其左側,赫然是李玄的師尊,孫天!
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道袍,身形清癯,氣息卻如淵渟嶽峙,深不可測。
此刻,他正端起一隻粗陶茶杯,大師兄趙解玄侍立在孫天身後半步,神色沉靜如水,目光卻銳利如電,只在李玄出現時,才不易察覺地微微一亮,頷首致意。
右側,是蒼雲山那位周身隱有風雷纏繞的蒼雲真君,如同沉默的山嶽。
再側,是招搖山真君,氣息沉凝似大地。
三尸宗真君枯坐如朽木,灰敗的屍氣被極力收斂。
幽冥宗真君則裹在濃郁的黑霧裡,兩點幽綠魂火明滅不定,散發出冰冷的死寂。
石桌稍遠處,肅立著數位氣息強橫、甲冑染血的紫府修士。李玄一眼認出其中幾位:焚炎谷的離火上人鬚髮如赤焰,鎖魂峽的森羅殿主周身陰氣森森,千帆壁壘的覆海真人面色鐵青,眉宇間壓著化不開的沉重陰霾。
這些都是其餘七座“鎮荒級”雄城的軍主或最高鎮守者。
他們的存在,本身便代表著南山各處最慘烈的烽火前線。
“弟子李玄,參見宗主,參見諸位真君!”李玄壓下心頭波瀾,趨步上前,對著主位方向深深一揖,姿態恭謹,聲音沉穩有力,在這方內景天地中清晰迴盪。
“免禮。”羅浮宗主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天籟之音拂過眾人心頭,“事急從權,虛禮皆免。
李玄,入座。”
一股柔和的牽引之力拂來,李玄身側,一張由純粹道韻凝聚的石凳無聲浮現。
他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如槍,感受到數道強大目光的審視,其中師尊孫天那平靜無波的一瞥,卻讓他心神莫名一定。
“召集諸位,情勢已不容片刻蹉跎。”羅浮宗主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所有軍主,最終落回李玄身上,“李玄,自你始。
鎮荒第一城,首戰如何?”
“稟宗主,諸位真君。”李玄深吸一口氣,將統帥府中未能完全展開的覆盤,以最凝練精準的語言道出,“首戰慘烈,我軍折損近兩成。
荒獸兇頑,已顯聚合驅使之兆,其侵蝕異變之力遠超記錄。
腐淵巨獸衝擊陣眼,千面腐魔再生反噬,皆非本能所能解釋。
我軍倉促成軍,配合生疏,尤以散修、小宗門混編處傷亡最重。
‘山河鎮嶽’大陣雖退敵,然消耗靈石庫存三成有餘,且未能回收任何戰利材料,難以為繼。
基層修士神魂防護薄弱,臨機協同、斷後銜接皆存疏漏……”
他條分縷析,字字如鐵,將鎮荒城血淋淋的傷口、暴露的弊端,毫無保留地呈現在這南山最高決策層面前。
沒有誇大慘烈以博同情,亦未因自身位置而稍減責任。
隨著李玄的陳述結束,石桌旁陷入短暫的沉寂。
那水墨山水間的肅殺之意,彷彿又濃重了幾分。
“下一位,焚炎谷。”羅浮宗主的聲音打破寂靜。
離火上人猛地站起,赤紅鬚髮無風自動,聲音帶著熔岩噴發般的灼熱與痛楚:“稟真君!我焚炎谷依託地肺毒火,死守熾熱裂谷!
荒獸懼火?笑話!那群汙穢之物,竟有能吞吐穢水、汙我離火大陣根基的‘蝕火蠕蟲’!
陣基動搖三次,弟子填進去三百七十一人!靈石?消耗比鎮荒城只多不少!”
“鎖魂峽。”三尸宗真君乾癟的聲音接上,如同砂紙摩擦白骨,“萬魂鎮煞幡…損毀七面。
骸骨玄冰屏障,被一種能啃噬神魂本源的‘噬魂妖蜂’群突破三次。
守峽弟子,神魂湮滅者…過百。
補充役靈鬼卒,杯水車薪。”
“千帆壁壘!”覆海真人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瀕臨絕境的嘶啞,瞬間壓過了前兩人的餘音。
他雙目佈滿血線,死死盯著石桌中央那片由道則演化、此刻正劇烈翻騰著墨色怒濤的“無盡海”區域影像。
“海…海平面暴漲千丈!”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海風般的鹹腥與絕望,“三日!僅僅三日!
十七座衛星堡壘,連同駐守的三千修士、兩千海族聯軍…全沒了!
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被吞了!全被那該死的黑潮吞了!”
他猛地一指影像中那片深邃如墨淵的極遠海域,那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巨大山影輪廓:“還有它!那座山!它動了!它在靠近!
那見鬼的鯨歌…日夜不停地在腦子裡嚎叫!
壁壘主體雖在,但前方防禦帶盡失,已成孤島!
弟子…弟子們頂不住了!懇請真君…速派援軍!
否則千帆壁壘…必破無疑!”
最後幾字,已是聲嘶力竭,帶著泣血般的哀求。
死寂。
徹骨的寒意,比鎖魂峽的陰風更甚,瞬間瀰漫了整個小院。連流淌的墨色溪水,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李玄端坐石凳之上,指尖無意識地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
聽著覆海真人那字字泣血的控訴,看著其餘軍主臉上難以掩飾的慘然與沉重,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鎮荒城那“近兩成”的傷亡,那“慘勝”的光環,在這席捲南山、愈演愈烈的滅頂之災面前,竟已算得上是一份…觸目驚心的“幸運”!
這份認知,比城外荒獸的利爪更沉重地攫住了他的心臟。
“無盡海之變,迥異他處,自成一體,兇險莫測。”
羅浮宗主的聲音終於響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重。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緩緩掃過覆海真人那張因絕望而扭曲的臉,最終落在那片翻騰的墨色怒濤影像上,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星河幻滅。
“千帆壁壘,乃南山扼守無盡海之唯一門戶,不容有失。”宗主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定鼎乾坤的力量,“然倉促增兵,投於黑潮怒浪,徒增傷亡,非智者所為。覆海。”
“卑職在!”覆海真人渾身一震,如同抓住了最後的稻草。
“固守現有壁壘,收縮防禦,以儲存有生力量為第一要務。
所有巡弋、探查任務,即刻停止。
黑潮與那‘山影’之秘,自有本座與諸位真君親自推演探查。
汝之職責,便是竭盡全力,讓千帆壁壘…多撐一日!
待後續方略議定。”
命令清晰,不容置疑,徹底斷絕了覆海真人立刻獲得大軍支援的幻想,卻也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目標——活下去,拖時間。
覆海真人臉色變幻,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慘然與認命,深深垂下頭顱:“卑職…領命!”
那佝僂下去的背影,彷彿瞬間被抽走了脊樑。
羅浮宗主的目光移開,如同移走了一座無形的大山,重新落在李玄及其他幾位軍主身上:“前車之覆,後車之鑑。
諸城首戰,無論勝敗,皆已畢。
當務之急,乃汲其血淚,鑄就日後抗敵之堅盾。
諸位軍主,各陳所得,明析利弊,言改進之途。自李玄始。”
無形的壓力再次降臨。
李玄心念電轉,統帥府中與秦烈、嶽撼等人反覆推敲的結論瞬間在腦海中清晰浮現。
他沉聲開口,條理分明:
“其一,整軍編練,刻不容緩。
散修、小宗門與大宗弟子混編,需打破壁壘,以老帶新,強化小型戰陣協同操演。
擬設‘鋒矢’、‘磐石’、‘遊弩’等標準戰陣模板,配發詳細操典,務求爛熟於心,臨戰如臂使指。”
“其二,情報滯後,乃致命傷。
需建立快速、精準的荒獸動態偵測體系。
除常規斥候外,當煉製大量低階‘窺影符’、‘辨穢盤’,配發至哨一級。
同時,集陣道大家,專研針對新型荒獸弱點之偵測法門。”
“其三,資源消耗,須開源節流,更重回收。
大陣全力轟擊,乃不得已之最後手段。日常防禦,當以精準點殺、區域遲滯為主。組建專業‘拾荒隊’,於戰後第一時間回收戰場荒獸材料,尤其其體內‘荒核’,或蘊含關鍵資訊及能量。
此乃維繫長期血戰之命脈!”
“其四,神魂防護,重中之重。基層修士配備常效‘定神’、‘驅邪’符籙必須列為制式裝備,優先保障。
各處後方的煉丹之地,需全力增產相關丹藥。
陣法師亦需在城防大陣節點中,融入更強清心破穢之能。”
“其五,後勤保障,關乎士氣存續。
需建立更高效之傷患轉運、救治通道。
戰時丹藥補給,須直達前沿小隊。撫卹名錄錄入英靈殿之流程,務必迅捷、莊重,不容半分遲滯!”
他語速不快,字字清晰,每一條都直指白日血戰中暴露出的核心痛點,並附帶了初步的、具備可操作性的解決方案。
沒有空泛的口號,只有冰冷的現實與求生的智慧。
隨著李玄話音落下,其餘幾位軍主也紛紛開口補充,離火上人強調火系陣法需針對“蝕火蠕蟲”特性改良,森羅殿主提出需煉製更抗“噬魂妖蜂”侵蝕的魂幡材料……
小院內一時充斥著關乎存亡的激烈討論,各城血淋淋的教訓在此碰撞、融合,逐漸勾勒出未來更殘酷卻也更具針對性的防禦藍圖。
當最後一位軍主陳述完畢,石桌旁再次陷入一種深思的靜謐。
羅浮宗主指尖在石桌上輕輕一點,一幅由純粹靈力勾勒、精細繁複無比的卷軸虛影在石桌上方緩緩展開。
卷軸之上,靈光流轉,清晰羅列著條目:
“東山三宗緊急援助物資清單:
上品靈石:壹佰萬方。
定神丹:伍仟瓶。
驅邪散:壹萬份。
各類療傷丹藥(回元、續骨、祛毒等):貳萬瓶。
星隕鐵精:叄萬斤。
秘銀髓:伍仟斤。
虛空晶砂:貳仟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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