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賊

第775章 催戰

但在他身後,張獻忠是一臉的不以為然:“我的老天爺,咱等的頭髮都白了,這城可算塌了。”

在張獻忠看來,這城攻打到現在才掀塌一角,固然有城內諸多總兵經驗豐富、見招拆招的本事。

但另一方面,也明顯是降軍將領的攻城技術太低,而周清、惠登相等人的裝備又太差,同時也沒有什麼死戰的念頭。

若是由一旅、二旅或元帥軍任何一個駐防旅來打,照他們早前在關中打仗的經驗啊,最多三五日,早就攻上去了。

而李自成的看法,就更有意思了。

黃娃哥明面上是對張獻忠的看法表示贊同,但在心底裡,更多的還是對劉承宗的做法感到疑惑。

起初,他還當劉承宗此戰是為剷除軍中異己。

但自他北上投奔算起,這場圍城戰快半個月,城東的部隊卻並無被逼迫進戰的模樣。

最多也不過是那個領了一個營假韃子的遼陽孫龍,每日至中軍抱怨,聽起來是一直在催促劉芳名等人。

而劉承宗聽之任之,從不催戰,只是看著劉芳名、周清等人用盡辦法,與城內諸將互相攻防,不急不躁。

以至於前線領兵的將領都沒有用命作戰,一個個手握重兵,居然只等著大水把城牆泡塌。

歸根結底,人們吝惜軍兵性命,不出死力。

長此以往,不就等著這些人擁兵自重嗎?

不過李自成最大的怨念,不是別人擁兵自重,而是怎麼輪著他,一到元帥府就叫劉承宗解了兵權呢?

實在是李自成看趾高氣揚的張獻忠不爽,過來半個月也沒跟張部堂取取經。

否則張獻忠一定能對他的疑惑感同身受——這就是大元帥的重視啊!

擁兵自重,在大明或許是個大問題。

但是在劉承宗領導下的元帥府,根本就不存在這個麻煩。

他們人均擁兵自重。

就不說劉承宗的嫡系宿將,那完全是任人唯親、親中選賢。

哪怕是旁支將校,農民軍誰還不是個首領了?哪個降將手上沒有降軍?更何況還有那些諸部酋長、封建土司,哪個又不是掌管部民的貴族?

整個元帥府,大大小小的將領,全是在混戰的陝西,自下而上得到認可與擁護的統治實體。

放出去就是賢君遍地。

劉獅子要是怕這個,他就別過了。

之所以不催戰,只是為看清劉芳名、馬獻圖、周清等人的本事。

同時他的大軍駐在榆林,除了跟他遠征嶺東的第一旅,也確實誰都沒閒著。

第一旅立了戰功,在紅石峽另一邊看護口市,確保漠北三汗的貿易馬隊與邊內軍民互通有無,是皆大歡喜的事。

而任權兒的第二旅該練兵練兵,把榆林西牆的城垛打掉,軍兵炮術都高了不少,槍炮聯合壓制城上的能力也有很大進步。

劉承宗自己,更是在這段時間召見了靖邊知縣陳奇璜,思慮著榆林鎮的去留。

隨著遠征歹青取勝,漠南都督府的重要性進一步上升,大股兵力都在向山西邊外至興安嶺一線會推進,榆林軍鎮,已經沒有存在的基礎。

另一方面,雖然嶺東戰役成功取勝,讓元帥府與歹青接下來在興安嶺沿線的爭奪戰鬥提供心理優勢,但劉承宗並未被勝利衝昏頭腦。

嶺東,仍舊是他鞭長莫及之地。

這便進一步要求,專重武力的延綏鎮,在改旗易幟之後,要進行撤鎮裁衛的州府轉型。

榆林府。

劉承宗其實想過,一刀切的把延綏鎮的軍事職能削去,但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讓今後設立的榆林府維持一部分駐軍功能。

這裡畢竟是陝西的北大門,在秦漢隋唐的漫長時代,曾以榆溪塞、榆林關之名,作為軍事重鎮,到如今即使撤了衛所,也依然有巨大的軍事價值。

儘管現在,劉獅子想不到有什麼像樣的敵人能從這邊打進陝西。

沒準他撤了這裡的邊防,就有了呢?

漠南眼下分外空虛,鄂爾多斯、歸化城、集寧等地的部隊都在向東部的金蓮川、上都、松漠府一帶移動,榆林府短時間維持對草原的震懾,依然很有必要。

知府的人選,是陳奇瑜的弟弟陳奇璜。

戰場上的訊息,隨塘騎瞭望次第傳回,至鎮北臺下,經由中軍塘騎部匯總,千總馬祥登城報告:“大帥,前線急報,東南城角塌了,周清營下左司……掌盤子一丈青已領兵先登,自缺口攻殺敵軍。”

聽見‘營下左司、掌盤子’這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詞湊到一起,劉獅子不禁露出笑容。

這是元帥軍對周清、惠登相兩部收編不徹底的表現,司對應的長官是把總。

但由於劉承宗只給了兩個參將官職,兵衙尚未授予其營下軍官軍職,就形成了官軍、民軍官職混搭的情況。

“等這仗打完,他們就有像樣的官職了——趙躋芳、左懋第,記。”

劉承宗隨口說出一句,便換上正色,點了趙躋芳與左懋第的名字。

跟隨左右的趙躋芳自然早有準備,提筆便記,一臉苦澀的左懋第就不一樣了,本就因城破失神,這會突然被點到名字,一時間手足無措,片刻才收拾好紙筆。

他是劉承宗專門喊過來,在戰後用來向大明宣揚,榆林廢將們誓死殉國事蹟的。

若非如此,沒有投入元帥府的左懋第也不會出現在這。

隨著那一聲巨響和塵埃漫天,左懋第知道,陝西最後一座忠於大明的邊城重鎮,終究還是難以抵擋劉承宗的攻勢。

“丙子酉月,承宗圍榆林,參將混天星惠登相穴地攻城,守軍灌水毀穴,不克;白露,參將滿天星周清陷榆林東牆數丈,參將劉芳名、徐勇,遊擊馬獻圖登城搏戰,東門開,參將左良玉率精騎入城巷戰……”

左懋第原本悶頭記錄,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來:“大元帥,劉、徐諸將尚未登城,城牆未破,巷戰更是……怎麼?”

劉獅子心說大驚小怪,要是不這麼打,我喊你過來做啥?

難不成還真一門心思就給城裡那些明將豎立武勳啊?

劉承宗並未理會左懋第的疑問,只是將眼神轉向一旁侍立的左良玉,隨後又看向被插靠旗的傳令兵:“去給孫將軍下令,催戰。”

說罷,他踱步至鎮北臺的城垛旁,眺望角樓被焚的榆林東南,片刻後才轉過身,對上左懋第的眼神:“左兄稍安勿躁,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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