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觀的食堂,是一個寬敞的露天庭院。
幾張簡單的石桌石凳,散落在古老的槐樹下。
午餐是簡單的素齋,一碗白米飯,一碟炒青菜,一碟涼拌豆腐,還有一碗清可見底的菌菇湯。
菜裡幾乎沒放什麼油,只用最簡單的鹽調味,清淡得近乎寡淡。
可許久沒吃過這樣清淡的飲食,楚綿反倒覺得腸胃裡說不出的舒服。
她小口地吃著,動作優雅,神情恬淡。
傅靳年坐在她對面,幾乎沒怎麼動筷子,深邃的目光,多數時候都落在她的身上。
周勤坐在另一張桌子,三下五除二地扒完了飯,感覺自己嘴裡能淡出個鳥來。
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二爺和楚小姐,心裡直犯嘀咕。
這倆人,一個吃得津津有味,一個看得津津有味,難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連這豬食一樣的素齋都能吃出滿漢全席的感覺?
吃過飯,距離下午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老師傅要下午才醒,我們四處走走?”楚綿提議。
傅靳年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並肩走在道觀裡,周勤識趣地落後了幾步,充當一個盡職盡責的背景板。
道觀裡很安靜,只有風吹過鬆柏的沙沙聲,和偶爾傳來的幾聲悠遠鐘鳴。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好聞的松香和香火氣。
陽光透過古樹的枝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隨著他們的腳步緩緩移動。
這種遠離城市喧囂的靜謐,讓楚綿也跟著放鬆下來。
兩人一路靜默無言,穿過主殿,來到道觀的後山。
後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翠綠的竹子高聳入雲,遮天蔽日,形成一條天然的幽靜小徑。
風穿過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一首古老而悠長的曲子。
竹林深處,有一片開闊的空地。
幾個穿著灰色道袍的小道士,正盤腿坐在蒲團上,閉目打坐。
他們年紀都很小,最大的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可那份沉靜專注的神態,卻與周圍的清幽環境融為一體,透著一股超然物外的禪意。
楚綿和傅靳年停下腳步,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沒有上前打擾。
“我以前有過一個很幼稚的想法。”
楚綿看著那些小道士,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片寧靜:“想找一個像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開一片藥圃,養幾隻小動物,每天種種草藥,看看書,就這麼過一輩子。”
傅靳年聞言,轉過頭深深地看著她。
他從小在爾虞我詐、步步為營的環境中長大,他的世界裡,只有算計、爭奪和永不停歇的戰鬥。
退隱山林,與世隔絕。
這種想法對他來說,就像是天方夜譚,是他的人生字典裡從未出現過的詞彙。
他無法理解。
可此刻,看著身旁女子清冷絕美的側臉,看著她眼底那抹淡淡的悵然,傅靳年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理解了。
如果能和她一起,在這樣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沒有傅家的恩怨,沒有商場的爭鬥,沒有那些糾纏不休的陰謀詭計,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轉回頭,目光掃過周圍一片靜謐的翠綠,那顆在權謀鬥爭中浸泡得早已冰冷堅硬的心,竟也在此刻,生出了一絲柔軟的渴望。
就在這時,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山下傳來。
兩個年紀稍大些的道士,抬著一個沉甸甸的食盒,正順著小路往山上走。
他們一邊走,一邊壓低了聲音交談著。
“今天來的善男信女可真多,食堂的齋飯都快被吃光了。”
“可不是嘛,幸虧我們機靈,偷偷留了一份出來,不然山頂上那位忘憂居士,今天可就得餓肚子了。”
“唉,也不知道居士什麼時候才肯下山,這都住了快三年了。”
“誰知道呢?聽師父說,居士是遇上了什麼解不開的心結,才來咱們這兒清修的,這種事,旁人也幫不上忙,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
兩人的聲音隨著腳步聲漸行漸遠,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更深處。
楚綿和傅靳年對視了一眼。
“這後山山頂上,還有在道觀久住的居士?”
楚綿清冷的眼眸裡閃過好奇。
“會來道觀久住清修的人,通常都是在現實中遇到了無法排解的困惑,或是……想要逃離什麼吧。”
傅靳年淡淡地開口,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楚綿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無論是困惑還是逃離,都證明那個所謂的“忘憂居士”,是個有故事的人。
下午四點多。
太陽已經偏西,陽光不再那麼灼熱,給整座道觀都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
楚綿和傅靳年算著時間,再次找到了那個掃地的小道士。
小道士正靠在一棵大樹下打盹,看到他們過來,一個激靈就站直了身體。
“兩位施主,可是有什麼事?”
“請問,元真老師傅醒了嗎?”楚綿開門見山地問。
小道士一聽這話,臉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
這兩位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主,上午一出手就是十萬的香火錢。
看這架勢,是非要見到師祖不可了。
他知道自己再攔下去也沒用。
想到這裡,他眼珠子轉了轉,嘆了口氣說道:“唉,罷了罷了。”
“師祖之前是說過,不見算姻緣吉日的這類人,不過我看兩位施主也是誠心誠意,大老遠從京城趕過來也不容易。”
“這樣吧,我帶你們去師祖的住處,見不見,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到時候你們自己跟師祖說,我可不敢替你們通傳。”
楚綿聞言,眼底掠過微光,點了點頭:“多謝小師傅。”
小道士在前面帶路,穿過幾條迴廊,最終在一間看起來比其他廂房更加古樸雅緻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院門是虛掩著的。
小道衣對著兩人微微點了點頭,使了個眼色,然後便一溜煙地轉身跑了,彷彿生怕被裡面的師祖發現,會扒了他的皮一樣。
楚綿和傅靳年對視一眼。
傅靳年上前一步,抬起手,屈起指節在厚重的木門上不輕不重地叩擊了三下。
“篤、篤、篤。”
敲門聲在安靜的院落裡,顯得格外清晰。
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傅靳年又敲了三下。
這一次,裡面終於傳來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語氣裡充滿了極度的不耐煩:
“誰啊?!”
“沒看我掛著‘清修勿擾’的牌子嗎?一個個的,還有沒有點眼力見了?”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被人打擾了清夢,帶著一股濃濃的起床氣。
老師傅以為是道觀裡哪個不懂事的徒子徒孫。
傅靳年沉靜的目光落在緊閉的房門上,薄唇輕啟:“晚輩是京城傅家的次子,傅靳年,特來拜見元真師傅。”
他身旁的楚綿也隨即開口,聲音清越,不卑不亢:
“晚輩楚綿。”
“冒昧打擾,懇請老師傅為家兄的婚事,看個吉日。”
話音落下,房間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久到楚綿以為裡面的人是不是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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