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馬在草原上漫步,馬蹄踏在柔軟的草甸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新冒出頭的草葉看起來又細又軟,但在馬蹄踏過之後,卻仍然倔強地直起身子,重新在和煦的春風中簌簌搖曳。拓跋濬和尉遲秋仁第一次詳細地聽說了阿依和玉麗吐孜在西域的生活狀態,都覺得心裡有些沉重,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坐在馬上,各自平靜著心中的波瀾。玉麗吐孜從離開馬廄時起,就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拓跋濬的側影,她甚至都沒太聽清另外三人的對話,彷彿天地間就只剩下白馬背上的那個如玉雕琢出的身影。這樣一來,一行四人竟只剩下阿依在專注地欣賞這漫天遍野無盡的春光。
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尉遲秋仁突然又想起一個問題,問道:“既然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父母家人,你們又是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玉麗身上有一塊牌子,上面刻著她的名字。其實以前我們也不知道刻的是什麼,是致遠找到我們的時候,一個翻譯官認出來的。”
“那你呢?你也有牌子嗎?”
“我沒有。我只是經常做一個夢,夢裡有人對著我叫阿依。我就猜,阿依大概就是我的名字。”
“經常做同一個夢?是什麼樣的夢?”
阿依有些猶豫。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那個夢了,但每每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心驚。她淺淺一笑,搖了搖頭說:“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夢,就是模模糊糊好像聽到有人這麼叫我。”
尉遲秋仁感覺出阿依沒有說實話,他猜想這個夢大概並不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夢,因此他也沒有繼續追問,轉而問道:“玉麗吐孜的牌子可以給我看看嗎?”
阿依轉向玉麗吐孜的方向,接連叫了兩聲,玉麗吐孜才如夢初醒地答應了一聲:“什麼事?”
“王子想看看你的銀牌,可以嗎?”
“銀牌?哦,好!”玉麗吐孜伸手從衣領里拉出一條銀鏈子,鏈子中間墜著一片薄薄的銀牌。因為突然鬆了鞍橋,馬兒邁步時的顛簸差點讓她從馬背上滑下來。好在拓跋濬的馬就走在她旁邊,伸手扶了她一把,才讓她在馬背上重新坐穩。她有些手忙腳亂地從脖子上解下銀鏈子,遞給驅馬湊上來的尉遲秋仁。秋仁意味深長地看了有些狼狽的玉麗吐孜一眼,接過銀鏈子仔細端詳銀牌。
拓跋濬問:“你認識上面的字嗎?”
“嗯,認識。不過不是于闐文,是鄯善文。”
“這麼說來,她們應該還是鄯善國的人。”
“這也不一定,說不定是她們撿來的呢?”
“不是的!”玉麗吐孜肯定地搖頭,“從我記事開始,這串鏈子就一直掛在我脖子上。”
尉遲秋仁不以為然地笑道:“也許是你很小的時候撿來的,你不記得了呢?”
玉麗吐孜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阿依卻說:“我也覺得不會是後來撿的。我們從來只會撿能吃的東西,這鏈子如果不是她一開始就戴著的,我們絕對不會自己把它撿來戴上。就好像……”她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道,“你見過野狗去撿一條鏈子戴在頭上嗎?”
阿依的話雖是調侃自己,拓跋濬和尉遲秋仁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們已經感覺到阿依一點都不為自己曾經和野狗生活在一起這件事覺得自卑,甚至似乎那段生活對阿依而言是一段相對快樂的經歷。但他們卻依然無法對這樣的事情坦然視之。阿依隨口說的笑話在他們聽來卻帶著無盡的苦澀和辛酸。
尉遲秋仁又仔細看了一會兒銀牌,把它遞還給玉麗吐孜,道:“這個銀牌我總覺得有些眼熟,但實在想不起來曾經在哪裡見過了。你先好好儲存著吧,說不定透過這塊銀牌就能找出你們的真實身份。”
阿依感到氣氛似乎有些凝重,笑嘻嘻地指著無垠的草原,對秋仁說:“你不是說想到這草原上縱馬跑一跑嗎?我和玉麗不會騎馬,真是拖累了你們。”
尉遲秋仁桃花眼一挑,半側了側身子,笑容可掬地對阿依說:“能陪姑娘們散步就足夠神清氣爽的了,跑不跑都無所謂。”
阿依看了高陽王一眼,見他臉上依然是淡然的笑容,顯然是對尉遲秋仁在女孩子面前的殷勤習以為常。因而轉向玉麗吐孜,問:“玉麗,在馬上坐了半天,累不累?咱們下去走一會兒吧?”
玉麗吐孜第一次騎馬,難免有些緊張,到這會兒早就兩腿有些僵直了。只是這一路走來,她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拓跋濬的身上,如果不是阿依的提醒,她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兩條腿早就開始發麻了。她還在糾結著是承認自己腿麻了還是硬著頭皮勉強再坐在馬上跟著拓跋濬走一會兒時,阿依已經輕巧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過來接她。
玉麗吐孜有些無奈地看了看阿依的小黃馬,皺著鼻子道:“姐姐的馬矮,可以這麼輕鬆地跳下去。我的馬太高了,我可不敢。”說著,似是無意地瞟了拓跋濬一眼。
拓跋濬當然明白玉麗吐孜的意思,淡淡一笑,剛要下馬,尉遲秋仁已經搶在他的前面跳下馬,來到小豹焰身邊,微笑著向玉麗吐孜伸出手。
尉遲秋仁主動來扶她下馬,玉麗吐孜自然也沒有理由說不要他扶,只得悻悻地握住秋仁的手,顫顫巍巍地下了馬。兩腳剛一落地,剛才麻透了的雙腳就像是有千萬根刺扎入了腳底,刺激得她差點摔倒。她條件反射地抓緊了尉遲秋仁的手臂,才堪堪站穩了腳。然而,她心裡卻有些埋怨他多事,賭氣似地鬆開手,轉身扶住阿依的手臂。
阿依揚起臉,對兩位少年輕鬆一笑,道:“我和玉麗就在這附近隨便走走休息一會兒。兩位放心去跑馬吧,不用擔心我們。”
看著兩個少年打馬絕塵而去,阿依拉著玉麗吐孜在草地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