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元宵 - 2
野利鋒喉頭又是一哽,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再次確認道:“敬容小姐,我既然敢行刺皇帝,自是不怕死的。可是你……當真想好了?要帶著我們這些姑臧舊部,追隨高陽王走上這條路?你可知道,這……是九死一生的絕路!老王爺未曾謀逆,尚且因奸佞構陷和帝王多疑,落得那般下場。高陽王一旦事敗……那萬劫不復的後果,你……心裡可曾掂量清楚?”
沮渠敬容眼中沒有絲毫動搖,只有磐石般的堅毅,她一字一句,清晰如金石相擊:“既已與他結為夫妻,自當生死相隨。他若成,我伴他君臨天下;他若敗,我隨他共赴黃泉!”
新年本該是滿城喜慶,然而因為一個刺客,平城的新年卻被一層鐵幕籠罩。自初一破曉,新任禁衛軍統領長孫渴侯便以鐵腕佈下了天羅地網。
禁衛軍士如狼似虎,晝夜不息。坊市街衢,甲冑碰撞之聲不絕於耳,挨家挨戶的盤查細緻入微,稍有可疑,立時鎖拿。城門更是成了森嚴壁壘。長孫渴侯親令,凡出城者,無論王公貴胄的華蓋香車,還是販夫走卒的柴車牛駕,一律截停。
盤查之苛,令人窒息。行人需層層驗明正身,所攜文書稍有模糊或不合規制,立遭羈押。所有車轎箱籠必須開蓋卸板,貨物逐件翻檢;運糧麻袋割繩倒空,水桶菜甕以長竿探底;運糞車也須撬開隔板查驗夾層,便是棺槨都必令親屬起釘驗看!守門軍卒目光如剃刀,刮過每一張面孔、每一件衣裳褶皺、每一處可能容人的暗角。這銅牆鐵壁般的封鎖,讓平城在年節的熱鬧下,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肅殺。
然而,更讓人膽寒的,是即使在禁衛軍把整個平城都圍成了個鐵桶的期間,平城居然還出了一個形同鬼魅的大盜。
正月初一夜裡,宣城公達奚斤府上供奉的前秦帝王佩劍不翼而飛;初二鴻臚寺卿珍藏的西域血玉駱駝被盜;初四廣陽王所藏漢代金縷玉璭消失;初六宗正寺卿密匣中的開國金冊遭竊;初七大司農張黎府上的周代青銅鼎竟在守衛眼前失蹤……
勳貴們對平城的治安失望透頂,怒斥如雷霆砸向平城郡衙,郡守頭大如鬥,匯總了目擊者所見,將畫影圖形貼滿全城:此人身高七尺,肩寬腰細,動如鷹隼,來去如鬼魅,專挑巡夜護衛交班的短暫空隙下手!
恐慌如冰水浸透朱門。各府高牆內夜夜梆子聲密如驟雨,弩機暗哨佈滿簷角。可那大盜總像是能化入風中,整整七日,禁衛軍連他一片衣角都未能截下!
終於,初九夜裡,這道鬼影膽大包天地潛入高陽王府內院,從於闐公主寢閣盜得一尊公主陪嫁來的羊脂玉淨瓶。他足尖剛點中琉璃瓦,兩道黑影已如夜梟撲食般截住前後!蒼青長劍直刺後心,玄影袖中甩出的三稜透骨釘封死他的退路。金鳴聲瞬間撕裂夜幕,三人從屋脊纏鬥墜向庭院,碎瓦如雨潑落。府兵火把如潮合圍,大盜在刀叢中硬闖十餘丈,終被蒼青一劍豁穿肩胛!他帶傷一路血戰至牆根,竟強行翻出高牆!落地便踉蹌撲入暗巷。
蒼青和玄影率領高陽王府府兵追入暗巷,死寂的長街驟然沸騰!銅鑼從四面八方炸響。長孫渴侯得到訊息,親率重甲騎兵橫貫街口,馬蹄鐵砸得青石板火星四濺。“合圍!”他聲如寒鐵。火把洪流吞沒巷道,強弓勁弩層層架起,箭鏃的冷光鎖死每一寸退路。
大盜被逼至牆角,劍鋒在窄巷中劃出淒厲弧光,卻被蒼青的劍網絞住手腕。玄影的透骨釘瞬間貫穿他的大腿。鐵甲洪流淹沒巷道,無數矛戟將他死死抵在牆上。
長孫渴侯策馬上前,一把扯下染血的蒙面布——火光映出一張四十餘歲、稜角如刀削的面孔。
當平城郡府衙役從城西荒廢多年的火神廟地窖中起獲所有失竊重寶時,平城郡守擦著額角的冷汗,終於鬆了一口氣。滿城顯貴之家懸了多日的心也終於放下——這尊攪亂新年的煞星,終究是被按進了鐵籠!
因這大盜專劫顯貴門庭,迫於宗親重臣施壓,平城郡守未待正月開印便連夜提審,確認所擒之人正是新年期間流竄眾豪府邸的巨盜。長孫渴侯親自給他驗了傷,確係今夜追捕所致新創,又查此人自初一始便飛簷走壁地作案,排除了刺客嫌疑。念其未傷人命、贓物盡數追繳,最終判了充軍。
三日後,大盜由兩名平城郡差役押送,經東城門禁衛軍例行盤查後出城,發往虎牢關充軍。
明英閣中。
待顏華回報已親眼看著野利鋒出城,沮渠敬容懸了半個月的心才終於緩緩放下。
拓跋濬安慰道:“安心。本王的人會一直尾隨至黃河渡口,借風浪掀了押解船。屆時自有死士接應——一個充軍巨盜沉船溺亡,連文書都只會記作天災,不會再有人關心。”
沮渠敬容躬身謝道:“多謝殿下籌謀。”
拓跋濬虛扶了一把,道:“你倒也不必謝我。野利將軍若真能為本王收攏河西舊部,反是本王承你的情。”
沮渠敬容肅容正身,聲音沉靜:“妾自嫁入王府那日,生死禍福便只繫於殿下一身。縱是刀山火海,必生死相隨。”
拓跋濬眼底微瀾,顯是為之動容,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
沮渠敬容卻只垂眸理平袖口,轉開話頭:“殿下,今日一早雲疏來辭別了。”
拓跋濬的思緒果然被這話牽回,眉間浮起一絲意外:“之前不是說她執意不願歸家嗎?怎麼又突然肯了?”
沮渠敬容輕嘆一聲,指尖無意識撫過袖緣的纏枝紋:“當初母妃選了她與彌悅入府為侍妾,雲疏何嘗不是將王府當作此生歸宿?後來彌悅妹妹因孕得封名分,雲疏心裡存著同樣的念想,也是人之常情。驟然讓她歸家,任誰也要掙扎幾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