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催命的十日之期步步緊逼,阿依體內的蛇毒愈發兇戾霸道,如掙脫牢籠的惡蛟,漸漸連姑臧秘藥的強效也節節敗退。看著蘇堂主與崔太醫眉宇間一日重過一日的陰霾,拓拔濬連開口詢問的勇氣都被那無邊的恐懼吞噬殆盡。
終於,在第十日那令人窒息的深夜裡,阿依的體溫毫無徵兆地再次飆升,如同地底噴發的熔岩,來勢洶洶。蘇堂主與崔太醫輪番上陣,湯藥強灌,金針密佈,甚至用銀刀割開腕間血管放出毒血……種種手段用盡,汗透重衫,卻依然無法將那焚身的烈焰壓下分毫。素來沉穩如山的蘇堂主,此刻也面如死灰,手指微微發顫,痛聲道:“這般持續不退的高熱,再燒下去……只怕周身臟腑皆要被灼傷殆盡……縱有解藥也無力迴天了……”
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在眾人絕望的目光中劇烈搖曳,幾近熄滅。整座驛館如同沉入冰冷的墓穴,死寂得彷彿能聽見心碎的聲音。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即將吞噬一切的剎那,當最後一縷濃稠的夜色被奮力撕開,天盡頭終於掙扎著透出第一線灰白微光時,一陣清脆得如同天籟的鑾鈴聲,驟然刺破死寂!由遠及近,自西而來!
一直如磐石般釘在屋脊最高處、目光死死地鎖住西方地平線的蒼青,身軀驟然繃緊!他猛地挺直了背脊,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瞬間捕捉到風塵僕僕的騎影,隨即簡潔而急促地朝著下方院落髮出穿透力極強的清晰急報:“回來了!西面!是西面來的快馬!!”
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屋內所有被絕望籠罩的人,聽到這一聲急報,心絃都是驟然繃緊!壓抑已久的期盼瞬間點燃!他們幾乎是同時推門而出,疾步甚至小跑著湧出官驛,無數道飽含希冀與焦灼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齊刷刷地投向鈴聲傳來的西方地平線!然而,蒼青疑惑的聲音又緊接著在屋頂響起,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身形……不對!好像不是逐遠。是個女子!”
眾人心頭剛剛燃起、尚未燎原的狂喜之火,瞬間被這冷水澆得透心冰涼!剛剛攀上懸崖邊緣的希望,彷彿一腳踏空,重新向著那萬劫不復的絕望深淵狠狠墜去!而就在這希望與絕望再次猛烈撕扯、幾乎將人逼瘋的關口,眼尖的阿娜爾猛地捂住嘴,渾身劇震,隨即爆發出近乎破音的、帶著狂喜哭腔的尖叫:“榮華!是白榮華!榮華來了!”喜極而泣的滾燙淚水奔湧而出,她激動得語無倫次,聲音卻帶著穿透一切陰霾的力量:“是白榮華!榮華親自來了!榮華來了……公主有救了!有救了啊!!”
白皚皚如同一片輕盈的鵝羽,自疾馳的馬背上飄然而落,足尖點地,未染纖塵。她無暇寒暄,開口便問:“公主在哪?”
阿娜爾喜淚交織,一路小跑著為白皚皚引路。白皚皚步履如風,片刻不停。她疾步入內,利落地用披風裹起氣息奄奄的阿依,旋即轉身出屋,重新躍上馬背。拓拔濬追至門外,急聲問道:“榮華要帶仙姬去哪裡?”
“城外檀溪。”白皚皚清冷的聲音隨風傳來,話音未落,雙腿一夾馬腹,駿馬長嘶,如離弦之箭般絕塵而去。
待拓拔濬自官驛牽馬追至城外溪畔,只見白皚皚親自抱著阿依,穩穩立於溪流中央。除了頭部,阿依周身盡數浸沒在清澈冰冷的溪水中。淙淙流水裹挾著刺骨的寒意,迅速帶走了阿依身上那致命的滾燙。山陰旱情已解,幾場透雨讓乾涸數月的檀溪恢復了豐沛的水流。秋晨溪水凜冽刺骨,白皚皚選擇以此法為阿依降溫,確是當下最迅捷有效之策。
拓拔濬感念其恩,在岸上朗聲道:“榮華一路風塵辛苦!這溪水寒冽侵骨,讓本王來吧。”
白皚皚的聲音穿透水聲傳來,清冷依舊:“王爺好意心領。溪水雖能退熱,但寒氣過盛亦會損傷心脈根基。妾還需以內力護住公主心脈,這活,王爺替不了。王爺回去讓他們煮些肉糜粥吧,熬的爛爛的,一會兒公主醒了要吃。”
聽聞“公主醒了要吃”這簡短六個字,拓拔濬只覺得那籠罩了他整整十日的、厚重如鐵的絕望黑幕,被一隻無形巨手“嗤啦”一聲猛地撕裂!久違的、熾烈的希望之光,如同破雲而出的朝陽,瞬間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暖意融融,驅散了每一寸骨髓裡的冰冷!他翻身上馬,策馬疾馳而返,只覺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暢快,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馬蹄踏碎林間寂靜,驚起群鳥振翅紛飛,那撲簌簌騰空而起的羽翼,在他此刻盈滿狂喜的眼中,竟像是元宵節夜空中綻放的煙火般璀璨。
白皚皚抱著阿依回到官驛時,清晨的金輝已灑滿小院。阿依安然倚在她懷中,面上駭人的潮紅盡褪,灼人的氣息也歸於平緩悠長。晨光溫柔地落在她恬靜的睡顏上,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失而復得的生機。
白皚皚步履輕捷地將阿依放回床榻,命阿娜爾為她更衣。隨即從隨身藥囊中取出一枚蠟封藥丸,指尖輕捻捏碎蠟殼,取熱水化開藥粉,以銀匙嫻熟地撬開阿依牙關,將藥汁緩緩灌入。緊接著,幾枚金針精準而迅捷地刺入她周身幾處要穴。約莫一炷香後,阿依面龐上那層縈繞不散的青影果然如冰雪消融般漸漸淡去,原本蒼白的唇瓣亦透出溫潤的淡紅。白皚皚手法沉穩地撤去金針,這才幾不可察地舒出一口長氣。
她步出房間,向拓拔濬輕輕點了下頭,語氣清泠如水,無波無瀾:“王爺,公主的毒已解。餘下只需靜心調養,便無大礙。”語畢,未等拓拔濬有任何回應,她已倏然轉身,面向肅立一旁的蘇鶴年與崔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