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結束,數百名天子門生出殿門。
李春芳大袖飄搖,一派雋逸,張居正步伐端正,自有威儀,王世貞容貌俊美,行走間當得風流倜儻。
天下舉子之英才,一時俊彥。
人群中唯閻赴骨節粗大,手腕頸項多有刀疤,綾羅綢緞中突兀行走,似雞立鶴群。
母親親手縫製符合殿試禮制的粗布衣衫漿洗的褪色晦暗,一領褪色藍布直裰,膝蓋處磨得透亮。
渾身上下無不透露寒酸二字,引來不少貢生眉頭緊皺,不經意避開閻赴。
一連等了三日,內閣閱卷,公議,最終呈交皇帝,終於要到了放榜的時辰。
三月十八,天色透寒。
尚未破曉,閻赴早早起身,取了母親烙的油餅,要了一碗羊雜湯,就著爐子熱來吃了。
或是餅子放的久了些,便是天氣寒冷,也帶了幾分餿味。
閻赴不嫌棄,母親做這般吃食哪怕壞了,他也捨不得丟棄。。
大口咀嚼乾硬餅子,就著羊雜湯順下去,身邊幾名貢生直呼晦氣。
天子之殿試,這般姿態,豈不是辱沒盛世大明之威!
閻赴不在意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
窮人家的孩子第一要務是吃飽,肚子裡有東西,身上也不覺冷,才能讀書學習。
這些大老爺是不懂的。
吃飽喝足,閻赴開始取出書來,靜靜點評、客棧在長安門不遠,王世貞,張居正,楊繼盛,胡正榮,戚繼光,李鷙等也匯聚於此,紛紛翹首以盼。
按規矩,今日便是傳臚大典的日子,即謂之曰放榜。
是否金榜題名,只看此日。
王世貞家境殷實,自要了幾份菜餚酒水,綢衫泛著光采。
戚繼光出身將門,衣服並不顯眼,只中規中矩,著殿試禮制士子服飾,顧盼之間,沉穩從容。
李鷙顯得有些灑脫不拘,他自十二歲便寫書駁斥孔孟,雖有些期待,也算不上緊張,只鬆鬆散散靠在桌案上,等著傳令他們前去接榜。
張居正,楊繼盛姿容端正,禮制衣衫一絲不苟,算不得華貴,也稱得體面。
眼下張居正手捧一卷《孟子》,天下策論諸如其宗,他每讀一次,便覺一新,他眼見到角落裡從容不迫的魁梧身影,生出幾分好奇。
閻赴此人也在看書,但是同時也在點評。
閻赴看《漢書》。
讀史書?張居正對閻赴愈發來了興致,捧著書假裝閱讀,湊到閻赴身側。
張居正好奇看著閻赴對於《漢書》點評。
「漢武晚年弊政策論」
「其一,民生凋敝:昭帝紀稱,戶口減半,關東流民二百萬」
「蓋因匈奴南越連年征戰,國庫空虛。修建章宮,巡遊封禪,鹽鐵官營,算緡告緡,富不予百姓」
「其一,暫緩北征,廢算緡告緡,藏富於民,鹽鐵官營,可變革公私合營,以平民官之弊」
「其二,峻法酷吏,冤獄頻發,官民人人自危」
「蓋因推行腹誹之法」
「其二,當重拾疑罪從無,設廷尉複核案件」
「其三,國本動盪,太子牽連巫蠱之禍,新太子年幼,則外戚專權,權臣攝政為必然」
「其四,土地兼併,豪強愈強,亦復立春秋戰國之禍患,當推限田令,又或清丈田畝,佐以澄清吏治,以追田稅......」
「注:東南世家大族盤根錯節,隱田之禍患,當與之博弈,非皇權攝政,不可違之」
一連看了三四條,張居正眼眸愈發瞪大,瞳孔收縮,只覺一顆心狂跳。
剖開表象,直指本源。
此閻赴好生了得。
明明是不曾主政一方的書生,經驗之老道,佈局之深遠,應對之細膩,可見一斑。
他本以為自己便算得上狂悖大膽,然看到閻赴最後一條,仍覺觸目驚心。
回到楊繼盛身側,張居正放下書,深吸一口氣,他對楊繼盛苦笑開口。
“這閻赴,當真是小看他了。”
“看了他之策論,方知吾殿試所撰,漏洞百出,太過淺薄......”
聽到張居正一點點描述閻赴策論,楊繼盛饒有興致轉頭,看著那魁梧糙漢。
張居正可謂年少成名,天才奇才。
此人目光甚高,很少對其他人這般點評。
閻赴此人看來有趣的很,此殿試千里馬也。
在眾學子緊張等待中,放榜時辰已至,貢生整理衣衫,新科進士陸續入殿。
不少學子緊張又興奮,不願失儀,壓抑垂首。
鴻臚寺官員舉榜唱名,聲音洪亮,彼時萬眾矚目。
放榜聲響————“新科進士一甲頭名,進士及第,李春芳!”
楊繼盛幾人愈發緊張。
“一甲第二名,進士及第,張春!”
“一甲第三名,進士及第,胡正蒙!”
閻赴面無表情,平靜看著。
唱名自然是從一甲到三甲,但如今,一甲前三名,並無自己名字。
“二甲,殷士儋,進士出身.....”
“二甲,王世貞......”
“二甲,楊繼盛......”
“二甲,陸光祖......”
“二甲,張居正......”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