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落，屋裡陷入死寂一般。
片刻後，孟素花第一個炸了，“啥？啥包辦婚姻？啥賣閨女？放屁！那是我生養的，我幫她尋摸個好婆家有啥錯？誰家不是這樣？咋就舉報我們？真是吃飽了撐的，就是見不得我們好，一群黑心爛肺的玩意兒，別讓老孃逮住她是誰，不然非撕爛了她不可……”
她突突突一陣輸出，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完全沒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只以為是有人故意給他們添堵。
但許老大懂得多一點，此刻就忍不住白了臉，慌的手腳都不受控制的開始打顫，額頭上冷汗直流。
他心裡明白，這絕不是簡單的找茬，更要命的是，眼下彩禮都收了，可謂證據確鑿，他想否認都不行，由此可見，舉報的人根本不給他退路，就想憑此事摁死他們。
可真狠啊！
許常山也在場，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茫然的又問了一遍，才倏然瞪大了眼，厲聲質問，“老大，你倆給秀麗訂的那門親事，是不是有啥問題？”
許老大下意識搖頭否認，“沒，沒有問題。”
孟素花更是激動的道，“咋可能有問題？那門親事再好不過了，人吳家是城裡人，有大房子住，按月領商品糧，公婆都是工人，工資加起來每個月八十多塊啊，三天兩頭就能吃一回肉，秀麗進門就安排她進紡織廠上班，以後家務活都由她婆婆幹，生了孩子也給她婆婆帶，她擎等著享福呢！”
乍一聽，這門親事對鄉下姑娘來說，確實打著燈籠都難找。
但楊幹事也不是好糊弄的，一針見血地問，“男方是什麼個情況？”
聞言，孟素花就含糊起來，眼神躲閃，乾笑道，“男方身體不太好，但過日子沒問題，咱就說，人家要是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也不可能從咱們鄉下找媳婦啊，兩頭都有點短處，相互一將就，不就成了？”
楊幹事蹙眉，“只是這樣？”
孟素花猛點頭。
許常山卻是不信，指著孟素花，聲音裡含著警告，“你最好說實話，不要再有任何隱瞞，不然……”
真當人家來調查是走過場啊？就算能糊弄過這一時，以後咋辦？欺上瞞下，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
孟素花依然嘴硬，“爹，我說的就是實話啊，不信，你們可以去打聽啊，這門親事絕對沒毛病。”
楊幹事說到了點子上，“那你們問過自己閨女的意見了嗎？”
孟素花毫不猶豫的道，“這麼一門好親事，她還能有啥意見？”
“這麼說，她同意？”
“同意，肯定同意啊！”
孟素花壓根就沒考慮過許秀麗的意見，她想當然的以為許秀麗會聽從他們的安排，一切都由他們說了算。
楊幹事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直接問，“你閨女呢？把她請來吧，我們需要當面求證一下她的態度。”
孟素花站著不動，訕笑道，“沒必要吧？”
楊幹事強調，“很有必要。”
孟素花心頭開始不安，“同志，那啥，我閨女特別聽話老實，我們說啥就是啥，你問不問的都一樣……”
楊幹事不耐的打斷，“請你們配合我們的工作。”
對方一冷臉，孟素花就慫了，不敢再胡攪蠻纏，卻也沒往外走的意思。
趙隊長見狀，只得起身去喊人，結果出門就看到許秀麗站在院子裡的那顆石榴樹下，一副等候多時的樣子。
他心裡頓時咯噔一下，腦子裡閃過某個念頭。
那念頭太難以置信，又讓人脊背發涼，以至於他邁步都覺得沉重了不少，“二丫頭，那啥，公社來了兩位同志，要調查你定親的事兒，你……有啥說啥，不用有啥顧忌。”
許秀麗點了點頭，低聲道了謝，推門進去時，雖還垂著頭，卻沒再像過去那樣畏畏縮縮，此刻的她，更像是在沉默的抗拒，無言的難過。
孟素花沒發現她的變化，撲過去一把攥住她胳膊，“秀麗，你快說，你是願意嫁進吳家的，那麼好的親事，上哪兒找去？娘為了你，可是相看了十幾家才定下來啊，對你大哥都沒出這麼大力……”
許秀麗疼的皺眉，小聲哀求，“娘，你輕點兒。”
孟素花卻完全聽不進去，只一個勁的催著她表態。
楊幹事看見這一幕，頓時明白了些什麼，問道，“許秀麗同志是吧？你父母給你定的親事，你願意嗎？”
許秀麗抬起眼來，抿抿唇，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不願意。”
楊幹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示意同來的人如實記錄。
見狀，孟素花怔了下，回神後想也不想，抬手就打，“你個死丫頭，你失心瘋了？你為啥不願意？你憑啥不願意？老孃養你這麼大，還做不了你的主了？你趕緊跟人家同志說願意，再胡咧咧，看我不打死你……”
許秀麗也不反抗，只一味的抬起胳膊護著頭臉。
一看就知道，平常捱打挨習慣了。
楊幹事及時呵斥，“住手！”
孟素花又狠狠往許秀麗後背抽了一巴掌，才不甘的停下，只是那表情，凶神惡煞的跟要吃人一樣，威脅力十足。
楊幹事不悅的瞥了眼孟素花，對著許秀麗，聲音就和藹多了，“你為什麼不願意？”
許秀麗一臉麻木的攏了下被打亂的頭髮，平靜的道，“吳家聽著條件是好，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火坑，吳貴生是個腦癱，很嚴重的那種，生活根本不能自理，我要是嫁過去，就等同給他一家子當牛做馬，啥指望都沒有，我當然不願意為了一百塊錢和一份工作就把自己賣了。”
“啥？腦癱？你們，你們……”許常山聞言，蹭的站起來，指著倆人，氣的渾身哆嗦，腦癱是啥病他不太懂，卻見過這種病人，過去大隊裡也有一個，動不動就抽搐，說話也不清楚，家裡疲於伺候，後來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沒人追究，因為誰都知道這樣的人活著也是受罪，家裡更會被拖累，誰想，他的好大兒，竟然主動去給閨女尋摸一門這樣的親事！
他重重的的喘了幾口，咬牙切齒的道，“趕緊給我退了！我們許家的閨女，就是嫁不出去也不找個這樣的！”
太丟人了！
孟素花聞言急了，“退不了啊，爹，都過了彩禮了，人家把工作都給咱準備好了，就等秀麗過門了……”
許常山的態度異常堅定，“那是你們的事兒，這門親必須退，退不了，你倆嫁過去伺候吳家那癱子！”
“爹……”
“你住嘴！老大，你咋說？你好歹是個爺們，裝啥啞巴？”
許老大這會兒已經冷靜了不少，一臉委屈的道，“爹，我，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啊？我以為秀麗會願意啊，她向來聽話懂事，咋可能不願意呢？這麼一門好親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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