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意義
邵梓此刻正在天台抽菸。
姓邵的家境不寬裕,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父母倒是發了一筆小財,可馬上就開始投資到了為壯大人類族群奮鬥這一更加容易燒錢的事業當中,導致他在中二期理當開始的年紀就照顧起了一家老小,省下兩塊錢都得看看怎麼能給弟妹每人的早餐加半個打折雞蛋。
種種因素導致他這輩子就沒有過叛逆期這種東西。
童年的習慣和價值取向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了成年以後——但凡警隊裡認識他的人都知道,為給弟弟妹妹當榜樣,邵梓對通俗意義上未成年不宜的行為習慣全部深惡痛絕,連喝點含酒精的飲料都不大樂意,更別提“愛抽菸”了。
正因如此,他光是手指夾著煙的動作都顯得生澀,形單影隻站在天台這種得天獨厚的二手菸聖地裡杵著,簡直不像在放鬆神經,而像是在給自己上刑。
而推門走過來的莫雲晚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現,更加劇了這種天打雷劈般的凝重氣氛。
邵梓眼角餘光瞥過去的一瞬間表情就垮了下來。
當然,無論是誰在懷念自己死去的敬愛的師父的時候,都不會願意碰上這麼一尊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作讀空氣、共情能力無限接近於零的天生瘟神。
但是莫雲晚意外的安分,只是揣著兜信步走了過來,徑直來到欄杆旁,然後側身往下瞄了一眼,全程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
邵梓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
主要這貨居然沒上來就懟而是安靜如雞,簡直是人世間難能可貴的奇蹟。
但是邵梓的詫異沒有持續太久。
“啊,我以為俞英健想不開從這跳了,你抽的是他的遺物。”莫雲晚又從上往下看了兩眼,大概是為了保險起見,專程嚴謹地檢查了一遍。
“滾蛋!”邵梓怒了,“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人話?”
這簡直是當同事以來道德標兵邵梓說過最髒的一句話。
“不然你這麼感傷幹什麼?”莫雲晚奇道,“你的反應走向還真好猜。”
邵梓氣得咬牙,但聽了那句“好猜”以後就更不想讓莫雲晚得逞,強壓下了情緒再開口:“所以你到底是來幹什麼?”
他當然也接到了梁安廣撒網的簡訊,知道莫雲晚多半會打探,但沒那麼費心。
莫雲晚漫不經心地用指尖彈了彈天台的欄杆。
“我最近發現你們似乎不太講義氣。這麼說吧,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很久以前,我和陸遙有一個小小的約定,要共享資訊,但她後來毀約了,讓我很傷心。至於你們其他人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不僅隨叫隨到,還經常優先處理你們三支隊要檢查的屍體,但似乎沒有得到對等的回報。”
“你和陸遙的小賭局我一直看在眼裡,但我從來沒和她說什麼揭穿你壓根不在乎她的條件——這應該夠‘義氣’了吧。”邵梓簡直忍無可忍,“過了那麼久,現在的市局裡應該就我一個知道你大學那檔子事吧?當初宋隊都歎為觀止,你比陸遙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只是想象力豐富,你可是‘實踐派’。”
莫雲晚嘖了一聲,“雖然你們一直覺得陸遙是人畜無害的學院派小朋友,但情況大機率和你們想的不一樣。陸遙那些鬼點子,你不覺得實用的很嗎?”
“……怎麼說?”
“你難道沒發現她一直在逐步試探挑戰規矩的底線嗎?就那個帶遊戲上班所謂容易滿足的‘小癖好’——朋友,您難道不知道什麼叫溫水煮青蛙嗎?”
邵梓發出了一個略顯輕蔑的鼻音。他怎麼可能猜不到,只是並不認為自己會被這種小孩子的伎倆帶進溝裡。
“呦,還傲嬌起來了。”莫雲晚很擅長把人的憤怒輕蔑的負面情緒都用言語軟弱化成小貓揚爪一樣不痛不癢的襲擊,以彰顯自己獨一無二的攻擊性方面的優越感,“看上去你還是有自信。我們還以為,四年裡不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因為自己和其他人缺自保能力而選擇去死,會讓你進一步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廢物。”
這回邵梓的眼神終於不對了,皺眉回頭看向莫雲晚:“‘我們’……這事是俞英健那個混蛋下去以後跟你說的?”
“不是,其實只是我自己,沒有‘們’。”莫雲晚如願以償的又樂了,“一句話就成‘混蛋’啦?你們的兄弟情義看來還真是塑膠,很好挑撥。”
邵梓眯著眼,“不是因為這件事。行,我不去追究你到底怎麼知道宋隊的死有什麼細節。我倒是想知道,莫雲晚,你怎麼看這件事?”
作為自私自利、娛樂他人供奉自己的低端道德典範,很多人都想和莫雲晚一樣這麼刻薄而隨便的活著,但怎樣嘗試多多少少還是會在意起旁人的眼光。
莫雲晚也很清楚這一點,但這個話題她實在很想抒發自己的意見。
“我的觀點是,比起什麼捨己為人,宋荊只是放不下她那十全十美的記錄和普度眾生的聖人嘴臉,懦弱地放棄了有高風險但高回報的選擇機會罷了。”
“……”
邵梓很氣,但也無話可說。
因為這是對的——這竟然是對的。
莫雲晚摸了摸下巴,快樂地欣賞著他人的痛苦,“有的人會說誰也沒辦法評判宋荊這麼做的對錯,因為當時的情況是被動的、侷限的。江卓的確‘清白無辜’,給他定罪難如登天。但她不是宋荊嗎?別人做不到是因為做不到,但她是最該狠下心拼一把、給所有人最危險的決策撐腰的人。可是,她沒有~”
這句話的餘音飄蕩在四年前宋荊常透風的天台上,顯得尤為諷刺。被整個昱州市刑警隊尊敬的前輩,在其他人眼裡智勇雙全幾乎無所不能的宋支隊長,竟然只是躲避了事態進一步發展,就這樣近似毫無意義的選擇了自我犧牲。
“除非,”邵梓眸光一閃,“我們一開始就弄錯了。”
這種莫名其妙的執著讓莫雲晚流露出了一個相當不爽的表情,“哈?”
“扳倒江卓並不是別無辦法,宋隊是堅守正義但沒有那麼死板。她只是認為,事情已經達到了無法周旋的地步……我們不會放棄繼續追查,除非有一個足夠嚴重的前車之鑑,所以不是她的犧牲沒有意義,而是她的犧牲能夠阻止更多毫無意義的犧牲。”
“哇哦,你真擅長自我安慰。”莫雲晚捧腹,“為了一群可能死的人能被喝止,偏要把自己的命確鑿的搭進去,你聽聽這說得過去嗎——不是更像蠢貨了嗎?是不是世上的人一夜之間全聾了,然後識字率再下降到百分之零了?”
邵梓咬牙:“這是有跡可循的。你不是說了嗎,宋隊有時候簡直是個大聖人!或許這是我們這種不是大聖人的俗人不能理解的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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