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的性子也夠直的,被人誣陷以後,非但沒替自己辯解,反而上了一道乞骸骨的奏疏,然後不等官家批覆,就跑回老家去為他的家慈守墓了。
你說說,這種一不高興就不管不顧,撂挑子的人,官家怎麼敢將一切相托?
他但凡是上一道為自己辯解的札子,或者做幾件證明自己忠心的事,官家即便是心裡有什麼想法,依然會重用他,更不會冷落他。
可他偏偏沒有。”
張俊滿臉嘲諷,顯然是對岳飛的這種做法不敢苟同。
張子蓋沉聲道:“進岳飛讒言的人是誰?”
張俊撇了兒子一眼,沒好氣的道:“這是你該關心的?我跟你說這麼多,是想讓你知道,我們父子兩個為國盡忠就已經夠了,已經到官家能容忍的極限了。
一旦益哥兒接替了我們的位置,必會被官家忌憚,也必然會被那些奸佞小人鑽空子。
屆時,能舉家流放都要多謝官家高抬貴手。”
張子蓋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他有點想不通,這大宋都成這樣了,為什麼趙官家還是容不下為國盡忠的人。
“所以,益哥兒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能進入軍中,接替我們的職位。如果他能聲色犬馬,一事無成,那他以後就能高枕無憂,我們縱然死了,我張氏的富貴也不會墜。”
張俊語重心長的跟兒子說起了他慣著孫子的目的。
張子蓋呵呵笑了,笑容中充滿了苦澀,“還真要像是蘇學士說的那樣,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張俊點點頭道:“在這一點上,何灌家的那個小崽子就比你看的清楚,以他的身份,以及他祖父留下的福澤,外祖父家的幫襯,他要是從戎,只要不出差錯,以後的地位一定不會比你低。
要是能打幾場像樣的仗,說不定還能趕上你老子我。
可他卻偏偏跑去做文官。
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做文官不用去戰場上廝殺,不用把自己弄得跟破口袋似的,命還長。
這天底下誰人不惜命?
可他是我見到的為數不多的願意為命付出的人。
這樣的人,只要不出意外,會活的比任何同齡人都長。”
張子蓋沒有心情聽這些,他長長的嘆息道:“那以後我們的仗該怎麼打?”
放手一搏吧,怕立的功勞太多,被趙官家頂上。
束手束腳吧,又會被金人欺負。
可憑什麼啊?
這大好的河山都是漢人的,憑什麼要任由金人馳騁,憑什麼要讓金人摧殘?!
張俊瞪了他一眼,“該怎麼打就怎麼打,益哥兒以後說不定要唯人家馬首是瞻了,你不關心這個,關心戰事?”
張子蓋看向張俊,“他今日到府上來,你肯定考校過了,還用我操心?”
張俊不滿的道:“那你就不問問我考校的結果?”
張子蓋沒心情跟父親犟嘴,順從的道:“那你說。”
張俊撇撇嘴道:“那小子不愧是想做文官,跟文官一樣滑不溜秋的,我想問他要個承諾,他也不願意給。”
張子蓋一愣,下意識的道:“那你還讓益兒跟他來往?”
張俊瞪起眼睛道:“你懂個屁!那小子雖然學到了文官一些精髓,但並沒有學全,還保留著一些人性。”
張子蓋聽的雲裡霧裡的,沒說話,想繼續往下聽。
張俊接著道:“那些文官什麼德行?你問他們要個承諾,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給你,事後就會拋之腦後,全然不理,有功勞他們要分一半,出了差錯那全是你的錯。
那小子就不一樣了,他不輕易許諾。
一旦許諾,就一定會踐行。”
張子蓋沉吟著道:“信人不輕諾,輕諾非信人?”
張俊點頭道:“不錯,所以以後我們但凡有個好歹,只要能換來他一句承諾,他就一定會照顧益哥兒。”
張子蓋思量著道:“你為什麼料定是他照顧益哥兒,而不是益哥兒照顧他呢?”
張俊看著兒子道:“宗家的、韓家的、岳家的、劉家的,還有我們家小子都聽他的,他能寂寂無名?
他就算是一頭豬,有我們幾家照應,都能平步青雲。”
張子蓋點點頭,理是這麼個理。
他們幾家所掌握的權勢,足以讓大宋地覆天翻,扶持一個人平步青雲輕而易舉。
不提張俊等人,就他,幫何歡運作的話,何歡的官職都能抬幾級。
“所以你要在他身上下注?將益兒交給他?”
張子蓋問。
張俊毫不猶豫的搖頭,“下注可以,將益兒交給他不行。誰知道這以後的局勢會怎麼變,若是官家連我們都忌憚上了,那我們只怕要投到文官門下,給他們當門下走狗,才能存活。
屆時,他要是能有幾分權勢,那可以將益兒交給他。
要是沒有,那我們只能將益兒交給那些文官家的子弟。”
張子蓋被父親這話逗笑了,搖著頭道:“這怎麼可能?”
他覺得父親是在開玩笑,但張俊卻平靜的看向他。
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他爹一個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威風八面的人物,他一個在戰場上縱橫無雙,所向披靡的人物,為大宋立下赫赫戰功,不僅得不到所有人的尊重,還要為了活命,跑去給文臣當門下走狗?!
這特麼是什麼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