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近前,他深深一揖,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眼中已滿是淚光。
孫尚香緊隨其後,眼圈也紅了。
周瑜在她心目中,如同兄長一樣。她走到靈前,沒有跪下,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彎下腰去,對著靈柩行了一個幾乎與地面平行的肅穆大禮。
當她直起身時,眼中蓄積的淚水終於無聲滑落,“兄長……一路走好!”
接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沉沉地聚焦在劉賢身上。
那些目光,有刻骨的仇恨,有冰冷的審視,有深沉的悲痛,也有難以言喻的複雜。
孫權站在一旁,銳利的目光,也是緊緊看著劉賢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他做夢也沒想到,劉賢竟有這麼大的膽量,敢來江東,弔唁周瑜。
這不是送死嗎?
劉賢緩緩邁步。他的步伐異常沉重,在這死寂的靈堂裡迴盪,像是某種鼓點敲打在眾人繃緊的心絃上。
時間彷彿凝固了,大家都在看著他,目不斜視。
突然——
一聲低沉壓抑的嗚咽,毫無徵兆地從劉賢喉嚨深處迸發出來!那聲音如同被強行撕裂的布帛,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痛楚和絕望,瞬間打破了靈堂的寂靜。
緊接著,那嗚咽聲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決堤的洪流,驟然拔高、放大,化作一陣撕心裂肺、驚天動地的號啕!
“公瑾啊——公瑾——!”
這哭聲是如此突兀,來得如此猛烈,如此的不合時宜,卻又如此的真切慘烈!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劉賢猛地向前撲倒,雙手重重地撐扶在冰冷堅硬的黑漆棺槨之上!
“公瑾!周公瑾!你……你怎能如此就走了啊!蒼天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淚水,洶湧的淚水,決堤般地從劉賢的雙眼中奔湧而出,順著面頰肆意流淌,滴落在棺木上。
“我知道!你恨我兩奪皖城,恨我兵圍吳縣!恨我氣得你吐血!可……可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啊公瑾!”
劉賢大聲的嘶吼著,手掌重重砸在棺蓋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驚得旁邊的香燭一陣亂顫。
徐琨咬牙切齒,小聲的冷哼道:“你自己都承認了,氣的都督吐血,竟然還好意思說那又如何。”
緊跟著,劉賢接著又說道:“你我各為其主!逢此亂世,刀兵相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道理,你周公瑾豈能不懂?!你懂!你比誰都懂!可我依舊敬你!我打心底裡……敬你周公瑾啊!”
他再次俯下身,額頭重重磕在棺木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聲音變得低沉、沙啞,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深沉的痛惜。
“你雅量高致,腹有良謀,是我生平非常敬重的對手!公瑾撒手離去,世間又少了一位驚世大才啊!”
劉賢扶著棺柩,身體劇烈地搖晃著,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悲慟的哭聲在空曠的靈堂裡反覆迴盪、撞擊,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力量。這哭聲,像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江東人的心頭。
呂蒙按在劍柄上的手,不知何時已悄然鬆開,無力地垂在身側。他臉上慣有的冷硬線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茫然和震動。
周泰赤紅的虎目圓睜著,裡面翻湧的怒火被驚愕和困惑所取代。
徐盛、丁奉也都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作為敵人,作為對手,能如此惺惺相惜,哭得如此情真意切,這自然也深深的打動了他們。
孫權臉上的沉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波動起來。震驚、懷疑、憤怒、還有難以捕捉的動搖……種種情緒在他深邃的眼底飛速交織、碰撞。
他從未想過,這個幾乎將江東逼入絕境、讓公瑾含恨而終的宿敵,會在公瑾靈前,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如此……肝腸寸斷!
孫尚香早已淚流滿面。她看著丈夫那從未有過的崩潰模樣,聽著他字字泣血的哭訴,心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心疼。
劉賢當眾嚎哭,半真半假,的確少不了演戲的成分,但是,他必須這麼做。
如果只是單純的作個揖,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那毫無意義。
江東這些人對他恨之入骨,想要感化他們,就必須得動點真格的才行。
到最後,孫權也忍不住上前攙扶,劉賢的哭聲漸漸低弱下去,發出一聲斷斷續續的嘆息。
“公瑾兄……一路……走好!”
拜祭完周瑜,孫權馬上吩咐道:“將驛館東苑‘聽濤閣’收拾出來,請劉中郎與郡主移駕歇息。所需用度,一應供給,務必周全。”
“另備車駕,午後送中郎與郡主,入宮覲見國太。”
“喏!”侍從躬身領命,迅速退下安排。
來到江東,劉賢自然要客隨主便,何況,陪著孫尚香去見一見國太,也是應當應分的,畢竟國太是她的生母。
等他們離去後,孫權馬上將呂蒙等人召集在一起議事。
緊挨著孫權的侯府不遠,一座僻靜而雅緻的宮殿內,卻瀰漫著與外面肅殺氛圍截然不同的暖意,這裡便是吳國太的居所。
當孫尚香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時,端坐主位、同樣一身素服的吳國太猛地站了起來,手中的佛珠“啪嗒”一聲掉落在軟墊上。
她年事已高,鬢髮如霜,此刻渾濁的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發顫:“尚香!我的兒啊!”
“母親!”
孫尚香再也抑制不住,如同乳燕投林般撲了過去,“母親……女兒不孝!女兒回來了!”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讓侍立兩旁的宮女們也不禁悄然垂淚。
慈母與愛女相擁而泣的畫面,暫時驅散了籠罩在江東上空的陰霾,透出一絲久違的、屬於人倫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