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目光盯在曹彰身上,久久無言,似在沉思。
曹丕的反應則直接的多,“收?!三弟!你可知你在說什麼!襄樊新敗,軍心浮動,此時言收?自毀長城,將父親半生心血置於何地?!”
面對曹丕的質問,曹彰卻連反駁的興趣都沒有。
然而這種徹底的、近乎羞辱的無視,比任何反駁都更讓曹丕難堪。
曹操瞪了曹丕一眼,“你且住口,讓他說下去。”
曹彰繼續說道:“襄樊一戰,二十萬大軍頃刻化為烏有,父親離開後,恐怕用不了多久,襄陽就會開城歸順。”
曹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從他拋棄那十萬人選擇離開的那一刻開始,這個結果,他就已經猜到了。
連自己都狠心的拋棄了他們,還有什麼資格去奢望他們繼續守城呢?
守城還有什麼意義嗎?守給誰看?又是為誰而守呢?
為曹操守城?可曹操明明已經拋棄了他們。
所以,正如劉協說的那樣,讓曹操孤身離去,這是對彼此都有利的一件事。
曹操可以從容的去鄴城交待後事,而朝廷則能兵不血刃的收復襄陽,收降十萬曹軍。
加上之前已經招降的八萬降兵,這一波,著實狠賺了一筆。
曹彰繼續說道:“我們的兵力已捉襟見肘!精銳盡喪,這就好比四處漏風的屋子,若不及時收縮兵力和領地,一旦他們乘勝進兵,關中吃緊,我們救還是不救?豫州吃緊,救還是不救?一旦救,拿什麼救?”
曹丕氣得渾身發抖,卻一時竟找不到更有力的詞彙來駁斥,只得看向曹操,“三弟分明是強詞奪理!危言聳聽!父親!萬不可聽信他……”
曹彰沒有理他,而是當即屈膝,跪在了曹操面前。
“父親,孩兒在壽春為質十九年,所學不多,唯‘審時度勢’四字,刻入骨髓。”
“父親身體虛弱,還望好生靜養,至於如何抉擇,一切由父親定奪,若父親執意和他們決戰到底,孩兒也絕不退縮,願以死來報答父親生養之恩,亦全我曹家子弟氣節!”
曹彰字字鏗鏘,如金石墜地,砸得滿室皆寂。那裡面蘊含的決絕意志,強烈到令人窒息。
曹丕徹底愣住了,張著嘴,看著跪在地上的曹彰,只覺得他跪著竟比自己站著還要高大。
…………
這一日,劉協力排眾議,決定親自勸降襄陽的將士。
其實劉賢也知道,這些人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天子之所以還要親自出面,是要給他們一個承諾,打消這些人心中的顧慮。
劉賢在城外,專門給他搭建了一座高臺,便於讓他的聲音被城中更多的人聽到。
見天子登上了高臺,要親自講話,襄陽城樓上頓時一陣騷動,守軍紛紛朝高臺這邊聚攏,不多時,龐統、杜襲、劉曄等人也紛紛趕來。
陪在天子身邊的,只有劉賢一個人,這份尊崇和器重,無人能及,當然別人也羨慕不來。
曹操那句當今英雄,唯子山與陛下!如今已經傳遍了漢軍大營。
本來劉賢不喜歡高調,曹操這句話,等於幫他做了一波宣傳。
劉協面容清癯,沒有帝王的凌厲威壓,眉宇間沉澱著一種久經憂患後近乎悲憫的柔和。
他緩緩開口,“朕今日親至,非為耀武,只為給你們一條生路。”
對面一片靜寂,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這邊。
“若是真心歸降,朕以天子之名起誓,既往不咎,絕不秋後算賬!”
“既往不咎!”
多少顆懸著的心被這四個字感化了,一些緊繃的面孔頓時出現了鬆動。
“若願意留下,朕自然是歡迎,大漢的營門為你等敞開。若是念及家中父母妻兒,想要卸甲歸田,也任由你們離去。朕還會賜予盤纏,讓你們安然歸鄉。”
一個後排的老兵,臉上溝壑縱橫,喉頭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手指槍桿上摩挲,彷彿正掂量著是繼續留在軍中,還是回家和妻兒團聚呢。
他身旁一個年輕士兵,臉上的稚氣尚未褪盡,滿含期待地望向南方的天際線——那裡或許有他模糊記憶裡母親倚門的身影。
龐統的目光與高臺上劉協投來的視線有了一瞬的交匯。天子目光坦蕩,沒有半點勝利者的驕橫和得意,也無招降者的施捨。龐統心中那根緊繃的弦,頓時鬆弛了幾分。
“陛下……此話當真?”有曹兵鼓起勇氣大聲的問道。
天子提高了聲音,擲地有聲:“君無戲言!”
“哐當!”一聲,不知是誰帶頭,將兵刃丟在了地上。
緊跟著,其他人便紛紛效仿,有人嘴裡嘀咕道:“曹公都已經離開了,這城還守個什麼勁啊,還不如早些回家抱孩子去呢。”
“哐當!”
連綿不絕的金屬撞擊聲驟然響起!先是零星幾點,迅速匯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浪潮。長矛、環首刀、盾牌……不一會,便鋪滿了城牆的地面。
午後,沉重的襄陽城門,終於開啟了。龐統一身素袍,步履沉穩地當先而出。他身後,是杜襲等一眾文武官員。這支沉默的隊伍,踏過吊橋,徑直走向高臺之下。
龐統在距高臺十步之遙處停下,整肅衣冠,對著高臺上的天子,深深躬下身去:“罪臣龐統,攜襄陽文武,獻城歸順!願陛下洪福齊天,再興漢室!”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清晰無比。
劉協從高臺上拾級而下,徑直來到龐統面前,伸出雙手,穩穩地托住了龐統的雙臂。
“士元先生請起!”
劉協的聲音溫和而有力,“朕說過既往不咎!先生深明大義,使襄陽百姓免遭塗炭,使十萬將士得歸正道,實有大功於社稷!”
他目光掃過龐統身後那些神情忐忑的官員,“諸位亦然!自今日起,爾等皆我大漢臣工,共扶社稷!”這番話如春風化雨,瞬間消融了降官們心頭最後一點顧慮。
杜襲等人連忙躬身,齊聲道:“謝陛下隆恩!臣等定當肝腦塗地,以報萬一!”
招降的承諾,迅即化作有條不紊的行動。高臺側後方,早已立起數十張簡易的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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