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13章 天元

謝老夫人不怒反喜,聽停雲化詞用典張口就來,必然得那觀照真人授過兩句經史子集。

雖姐兒無須功名,後宅往來,卻是要會幾句風花雪月的,這年齡帶回去當然能請個先生好好教著,全無根基,也是麻煩。

至於去或不去,世上哪個人是想不來就不來的?但憑父母願意,也就落地了。

她越看越是順眼,心道果然是張太夫人挑的人,往牙婆處找,不定哪年月才能找個這麼合適的。

聽謝老夫人許久沒個動靜,停雲有意將手上動作放輕了些,略搖晃著腦袋道:

“其實我也不覺得人間愁多,可師傅他們都是這樣勸人的,苦多樂也多。

你說的什麼我一概聽不懂來,都是學著師傅說,你實在想求菩薩,就去旁人求一個,求我是沒用的。

雖然我也在觀子裡,可師傅說我沒跪過祖師,斷不能與旁人消災解厄,顧好自個兒的因果就不錯了。

何況我唱經唱的不好,師傅怎麼可能讓我去呢,也許等我大些,我便能跟著去了,到時候你再來請我,我還是去的。

你沒吃就沒吃吧,我也不與你計較,咱們這頭,是問長生的,又不修功德,沒了就沒了。”

她念念叨叨,聽著有聲勸慰謝老夫人,語氣裡又頗不情願,嘟囔著嗓子,和家裡纖雲相差無幾,能瞧的出觀照道人確是疼愛,養的她稚子脾性。

嗨!”停雲一聲吆喝,用力將裝著藤條段的匾端起,左右搖晃讓裡面的積水從匾縫隙間淅淅瀝瀝落下,雨點樣匯聚到溝渠裡。

謝太夫人恍然,原來停雲以為她說的“去府上”是去府上做道場法會念經,箇中誤會,她沒作解釋,另問道:“你既聽不懂,知道什麼是朱門婦。”

“我又不是傻子,朱門就是大紅門,書上說過的,要氣派的人才用的起,上回你來,師傅還怨我阿諛與你,說你氣派,你就是朱門婦。

可你說愁的連個蜜柑都喝不下,也不見得很順遂。”她又記起那一竹筒,轉臉看向謝太夫人,眼瞪的溜圓:

“不然你尋個僕婦拿回來還我,今年山蜜不多,我就收了兩罐,去年還有七八罐,定是叫哪個和尚先我一步摘了。”

“如何不是你觀里人摘了,倒賴旁人和尚。”

“師傅不會摘的。”停雲篤定道:“師傅不起妄因,要童蒙求我,非我求童蒙,說了你也不明白..算了,”她回頭幹活兒,嘮叨道:“你找人還我來。”

“還不來了,不妨這個賠你,你拿去買個百十來箱蜜。”謝太夫人將手上那粒明珠遞到停雲面前。

上回張太夫人倒出一把赤金花多要送,並不見停雲喜歡,現卻突而瞪大雙眼,手在那灰舊道袍上猛蹭了兩下水跡,開懷接了去。

對著光舉高看了兩眼,語調又添落寞:“怎麼是個玉的,若是明月珠就好了,我看它白絮絮的還以為是呢。”

“什麼是明月珠。”謝老夫人夫人宅裡珠寶無數,從沒聽過這名兒。

“顯即恰如雲綻月,晦時還似蚌含珠,明月珠就是珍珠。”她又抱怨到別處,“怎麼我們祖師就不供珍珠,佛祖盤子裡見天的擺著。”

停雲將那珠子塞回謝太夫人手裡,悶聲道:“這個不好。”

她緊趕著去侍弄藤條,端起藥匾道:“我不與你說了,反正我去不得,師傅近日也回不來。

你還是去前頭找老和尚快些,這裡的師傅都要我師傅蓋了文書才能去你家的。”

謝老夫人手上一溫,看那珠子去而復返,嗤笑道:

“你看似聰明,卻不知這一粒價值幾何,能換數筐什麼蚌珠珍珠明月珠。”

千金易得,良玉難尋,至於珍珠,也有那麼些幾粒值錢,大多是論碗裝來賣的,剖蚌開腹取出來的玩意兒,難為佛祖喜歡。

“師傅不讓我換,只有珍珠磨粉能入藥,她才許我往前頭拿..”她急的要咬舌頭,一聳肩膀自顧自解釋:“問老和尚要的。”

說罷端著藥匾往外去,餘話說的是:“你要真心給我珠子戴,下回來記得換,多帶幾個,我好成串。”

謝老夫人坐在小木凳上,看那單薄背影轉過月門,消失在牆後,身邊女使低聲道:“觀子裡道士好沒規矩。

萬安寺主持尚且要親自迎老夫人,這廂貓狗大的一個童兒,敢把夫人晾在這,還大言不慚問香客索要貴物。”

謝老夫人笑笑,輕揚手,掌心珠子“噗通”聲落入漣漪未散的天井裡,轉眼直落深水,半點蹤跡也無了。

她自走出觀門,看停雲在籬笆邊一根根鋪藤條,多也是晾乾了收著當藥材。

帶著水氣的藤條烏黑油亮,在太陽底下截截泛光,不知是個什麼東西。

女使遞了個半帷帽來,倒不是要謝老夫人避人,而是這會日上中天,稍有些曬。

謝老夫人緩手推開,示意不用,隨著一行人回了萬安寺。

坐得幾日蒲團,好像真有心寧氣靜來,某間午後,底下人傳話,說是觀子那頭觀照真人回了。

謝老夫人屈指合了時間,這一趟觀照真人在天家宮裡頭留宿有五六日。

雖她是女冠,但古來外人留宿禁宮是大事,不得今上恩准,娘娘們並無職權擅留。

能把觀照真人留住這麼久,又不是禮部主理的宮中祭儀,要麼是哪位太妃開口,今上拒絕不得,要麼定是後宮恩寵正濃之人。

兩者俱不是好相與,想來以前觀照道人也去過,偏張太夫人花箋上沒提起過這事。

只恐觀照道人和宮裡頭情誼非淺,那就不能把停雲強行帶走了,更怕以後有個爭執,反惹麻煩。

計較一陣,謝老夫人遣底下女使去問寺裡討一囊珍珠來,不求大小,勻淨些就是了。

如停雲所言,萬安寺最不缺此物,佛家以七珍供奉,各經文記載品類稍有差異,但珍珠在好些經文裡都是有的。

供奉不以物質求貴,但以心誠見天,盤子裡的珍珠只得蚊蠅大小,坑窪不齊,女使念頭一轉,對那日謝老夫人丟了暖玉珠子有些耿耿於懷。

當下未做挑揀,伸手拘了一捧裝進袋子,對著僧人千恩萬謝後去,來日謝老夫人問起,只說是僧人給的,干係也不在自個兒身上。

謝老夫人再往觀子裡,難得觀照和停雲這會雙雙都在,觀照真人和一眾女冠在廳堂一角講經,獨獨停雲在院子裡拿著個石碾給什麼東西磨粉。

謝老夫人心添底氣,觀照道人若是想把這童兒留下當姑子,定是一併叫進去聽經,也好早過天家道試,拿個度牒傍身。

既不叫她聽經,多半在別處另有生身父母,有個俗世落腳處,這就更好辦了,底下雜戶,幾兩銀錢,了了這場事。

她進到裡頭,尋了個椅子在桌邊坐下,觀照道人隔著屋子頷首算是見禮,卻沒立即過來,仍繼續講經。

過了一會子聽她說要散,底下有女冠問:“真人今日為何只講七篇,便要散了。”

觀照行過一禮道:我見桌旁久候塵中客,我等空談飲霞心,今日便散了吧。”

幾個女冠齊齊往謝老夫人處看過,這才錯落起身各自散了去。

聽起來,倒好像是她誤了人家清淨,這觀子是比前頭萬安寺架子還大些。

謝老夫人心思不流於表,見觀照道人緩緩過來,並未戴著張太夫人說的玉清蓮花冠。

身上衣衫也只得尋常道袍,麻褐黃裙布履,一柄竹節拂塵搭在腕間,行走飄然,拂袖如雲,是有幾分仙風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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