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12章 明珠

禮說婦人應該夫死從子,實則孝字當頭,晚輩哪能說個“不”來。

謝簡深知自個兒老母親一輩子走過來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決沒有個要去吃素喝齋的。

念頭轉過幾番,猜多半是為著四五月間說要尋個人的事,不大讚同,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勸道:

“母親近來心慈,只是天寒日甚,山高風大,哪家觀子裡也比不上自家。

再底下稍微不周到有個頭痛腦熱,兒子朝事不能侍奉,叫御史參個‘薄母之罪’來。

實在要去,也等來年春夏暖和些去,若是有心修行,不如祖祠或水院搭個道場,請些真人尊者來唸幾場法會,事後再多添香油,母親看如何。”

謝老夫人道:“這才立冬幾天,鳥架子還掛在屋簷下頭,雀鳥尚不怕凍,怎麼我就吹不得風了。

上回我與張家太夫人往萬安寺去,寺後面接著個觀子,見著一位觀照真人。

人老了,聽著啥因果輪迴,又什麼今生來世。”她斜靠身子,混若魂遊天外,“我前兒去看王家老太太,也不知她種了什麼因,修得今日果?”

“世事無常,未必因果,母親是...”謝簡勸。

“如何,”謝老夫人眼色一抬,瞧著謝簡慈色道:“我去燒柱香,如今要你點頭首肯才算?”

“母親這話,叫做兒子的寢食難安...”謝簡笑道:“既是要去,我即刻交代管事周到些。”

“那就是了,萬安寺後那個觀子,我著人查過那女冠,在籍在冊,天家賜牒的真人,只她地方簡陋,你與人安排,住在萬安寺後山僻靜處吧。

我不問佛,也不問道,去問個心頭惑事爾。”

謝簡點頭稱好,反正老母親鐵了心腸,找的既是女冠,又是萬安寺後,沒什麼不周詳的地方。

行過晚膳,謝簡往書房等著三個哥兒來交課業,特吩咐管事的“老夫人要去,女使丫鬟跟著,小廝老僕也跟幾個,女觀裡不方便住,前頭寺裡歇著有個照應。”

管事一一應下,謝簡另道:“當真上了歲數,事不唬人人自唬,你也喊個人往昔日王雍處看看,他老母什麼樣子,嚇的這頭要去求神告天了”

管事頷首道:“前幾天老太太回來,是臉色不好,小人與跟著的婆子問過一嘴,郡夫人癔症越發嚴重,都開始咒罵攆打旁人了。

到底老太太與郡夫人,風風雨雨情分過來,看著難免傷神,起了祈福唸經的心,也是人之常情。”

“那別處砸了鍋,咱們屋頭也跟著不端碗了是吧。”

夜色此處不沉沉,唯月墜星落如別家,謝老夫人貼身女使連夜催著人打包了行囊,天色微明,底下便備好了車馬等著要出發。

崔婉叮嚀過乳孃照管謝熙後,來與謝老夫人送行,問及:“不知阿家此去,何時歸來。”

左右無人,謝老夫人吹了吹茶碗,“順利的話,十天半月,若有個不順,晚間就要你站門口迎了。”

崔婉垂目,覺著自從王家事後,老太太說話跟往外冒刺一樣,扎的人不知如何回應。

許是正如自家乳母所言,梬姐姐一去,郎君就斷了和王家牽連。

沒有王家,往日何老大人舊友也就散了,自個兒孃家生不出餘力,幸而膝下子女成了大半,不然...

“我該叮囑你好生看著哥兒,體貼郎君。”謝老夫人道:“婦道人家,生恩繫於父,身榮繫於夫,命貴繫於子。

可這麼多年,我知道的,你對郎君別無二心,用不著我多話,便與你說個旁的來。

你看哥兒識字學理,聖人書就說‘以此興,以此亡’,卻沒人與我講過,你若指望著什麼過活,到頭來,多半要盼著他早死。

再是出不得宅院,好歹自個兒立穩些,當作喬松,莫學絲蘿,別叫我一走,回來頃刻間扶你。”

說罷遣退了崔婉,經丫鬟拾掇好穿戴,一行人分開上了兩輛馬車,後面又跟著五六個小廝,浩浩蕩蕩過了京中街道往城南去。

萬安寺歷來有香客短住,更有云遊僧眾來此借宿,常年備著空房,有簡有奢。

謝家好歹是金鑾殿上唱著名的官,尤其是身在禮部,與京中各高僧主持常來常往,聞說老夫人要修行唸經,哪敢怠慢。

只等謝家馬車到了門口,寺裡首座護持親領著僧人姑子等候多時,雙手奉了俗家袈裟與謝老夫人。

先拜門前彌羅迦南,又往中殿敬了四大天王,再往後有文殊普賢,地藏觀音。

謝老夫人本不熟悉佛門眾人,塑像又高大看不清全貌,且聽旁邊姑子一一念過,始認出那些羅天菩薩誰是誰。

紛攘半日方往後山別院住下,身上疲乏,沒往觀子裡去,夜裡床上輾轉,總覺這寺裡觀音像不如那觀子裡的慈和。

不知窗外鐘聲響了幾回,她迷糊入睡,還帶著些許煩躁,疑心這回來不似上次與張太夫人同行舒適。

謝家為臣,張家算半個皇親,縱是僧人恭敬無二,爭勝鬥高一輩子,已經是安享晚年的時候,到了無人處,她還是容不得自己落了下乘。

雖然她也厭倦,但大多數時候分不清,是厭倦爭鬥,還是厭倦自己成為輸家,是厭倦謀劃,還是厭倦謀劃不成。

總而人生厭倦的事兒多了去,日出月落還得一天天過。

第二日姑子早早用來幾樣素粥小菜,女使伺候著吃完,謝老夫人吩咐底下不用備馬車,算來走過去觀子裡,也就小半個時辰。

寺觀之間的山路是特意修整過的,雖沒鋪上石板,好在平整乾淨,道旁草木也修整過,近來雨水淋淋,卻不見路上泥濘。

看遠處華葉早衰,近處松柏還翠,幾個女使陪著笑笑鬧鬧,走的並不艱難。

觀子一切如舊,裡頭有女冠在各行道事,並不見觀照真人和那小道童。

謝老夫人問過,一女冠答:“宮中貴人有夢,特請觀照真人解夢去了,不知何時迴轉。

至於停雲小師妹,這會許是在山寺,許是在林間,許是後院,來去無定,亦是沒個準話。”

謝老夫人道:“她是道童,怎說在山寺。”

女冠奉了一盞茶來,笑道:“她尚未拜過三清祖師,算不得道童,乃是觀照真人養在身旁的尋常弟子,我們隨口稱呼爾。

既是常人,自該來去如常。”

“你們這倒怪。”

“天有永珍,”女冠抬手指了指頂上,又往旁側輕扶,“地有大千,見怪不怪,尊夫人訪山問觀,所謂何因呢。”

“嗯,上回我來,那道童送了我一筒蜜柑,受用甚好,她有善因,我來還善果。”

“如此,”女冠稍頓,笑道:“佛家才講善緣,道家只問因果。”

“願聞其詳。”謝老夫人挑了挑眉。

女冠輕搖了搖頭,笑道:“尊夫人因起停雲,不該我來了果,若尊夫人有心與我論道,”她抬手往裡屋方向,“咱們須往道場暫坐。”

謝老夫人未作猶豫,端起茶碗吹過一口,再沒看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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