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人不能出面,底下好歹挑個伶俐的上門見禮回話,哪有姍姍來遲的派頭。
“就迎到此處,一併坐著吧。”張太夫人示意姜素娘空出來的那一方桌,“無事聚了尋個樂子,誰還排個位次不成。”
“哎,這就去了。”劉嫲嫲答道,跟著轉身往外。
“哪個王家郡夫人?”鄭瑛看罷張太夫人,目光又轉到謝老夫人臉上。
王雍的母親誥命加身,實則是承兒子的哀榮,得了這頭銜,又沒往京中走動過,加之事也過了大半年,鄭瑛一時也沒想起是誰。
“原權侍郎家裡頭,往常我那內婦與她家娘子交好,這不。”謝老夫人朝著遠處崔婉一努頭,“今日想著問一嘴的。”
“哦...”鄭瑛若有所思點頭,道:“是,他在時,是與你處交好,當真人去水消,你這不提,我許久沒聽這場事來。”
旁邊女使呈上新煮的茶來,張太夫人與鄭瑛笑道:“快嚐嚐,也省得你回去,傳我捂著好東西不肯拿出來。”
鄭瑛連忙告罪,打趣一陣,端了茶碗。
玉山紅又名雪裡紅,據說是茶農趁著春雪未消,茶樹葉子還是芽米的時候,用尖銳利器剖出鞣製的。
成湯則香氣淡渺,色清如澄,入口生津,一直是天家專屬貢物,禁私相授賣,有皇帝一杯茶,庶民一年糧的說法。
沖茶之時,更不得沸水,只能用溫水慢浸,故而女使那會得了話,現才端上來。
外人難得一嘗,朝中官員卻是常得賞賜,鄭瑛身為中書內人,不見得稀奇。
只這會張太夫人拿出來,難免有以皇親壓人的嫌疑。
幾人相熟未必做此思量,鄭瑛卻暗想,往年間,張太夫人也是個留神細枝末節的,如何今兒個,做些不清不楚的事兒來。
便是皇親,到底張家孫女無所出,就算出了,這個年齡的皇子,運氣好當個閒散公爵,運氣不好,不定流放到哪去。
“是好,該我多用幾盞,我那處原是沒有的。”謝老夫人仍舊笑著圓場。
那頭劉嫲嫲已將王家來人迎到此處,為首的二八樣年歲,石綠羅裙搭著個晴山素褙子,是謝張兩個老夫人那日在王家園子見過的,喚作盈袖。
應是上門為客,年輕娘子總要講究些,比之那日空空脖頸,今兒多了個赤金掛紅玉如意鎖的項圈壓著衣襟,看著是個穩重的,不像沒名沒分的通房。
後頭還跟了兩個年輕女使,其中一個拎了個尺餘寬高細絲帶蓋提籃,籃面上工筆斜描畫了雪中松鶴,倒是很合今日開爐氣象。
離著幾步,盈袖搶著連聲告罪,說自接了帖子,早早就準備齊全過來的,誰曾想臨出門,郡夫人犯了毛病,耽擱片刻,來晚了。
王家應該也沒到賣房賣地賣丫鬟,只剩她一個人伺候的地步,在座的都知道這話是個託詞,心照不宣沒追問。
張太夫人反比那會和氣,指了指空著那方道:“坐吧坐吧,再叫我心大,也沒有催著你處趕著來吃茶的理兒。
這遞帖子過去,本就是個打擾,也就是為著惦記,想著走動走動,能得個話問問郡夫人近況便是好的了。”
盈袖躬身稱了謝,並不坐下,轉身隨身女使捧著的那籃子接過來,移開蓋子,輕道:“承蒙各位夫人惦記,不敢壞了規矩。
既是來開爐的,妾也湊個份子,當是為郡夫人添火添福,盼她早日康健。
只因宅子裡事多,陪不得各位老祖宗,就..不在此久擾了。”
蓋子一開,異香撲鼻而來,各家女眷都會往手爐用的炭餅里加香料,幾個老夫人見慣,不足為奇。
張太夫人“嘖”過一聲,道:“你是個好的,等你家郡夫人好轉,自有日子在後頭。
既來了門上,又湊了份子,好歹吃個茶再走,你急急來,又急急去,咱們這頭怎麼說話呢。”
說罷又吩咐旁兒女使,“叫那些哥兒姐兒也玩累了,都過來瞧瞧,看今年彩頭在哪處,早些讓....”
她記不起盈袖名字,頓了頓道:“早讓娘子回去,你先吩咐底下備些養身東西,一會子順便帶回去。”
盈袖推辭不得,這才坐下雙手接了茶去。
片刻幾個年輕娘子各自領著自家小兒歸來,崔婉卻和姜素娘走到了一處,底下三個小兒自也跟著。
原姜素娘是陌陽人氏,安樂公陶矜遊歷到那,愛恨情仇不消提,兩人結識,生了女兒陶姝,家裡稱么娘。
她也是第一次往京中來,不識得別家年歲相仿的姐兒,一來二去,和停雲纖雲兩個走在了一處。
崔婉倒是稍有芥蒂姜素娘身份,偏停雲心無城府,拉著纖雲三個人玩的痛快,這廂也不好把人分開。
幾個人玩得幾局投壺,皆不擅長,有心跟著哥兒捶丸,年齡小還拎不直竿子,轉頭玩起了鬥草。
這可撞著了停雲強項,她長在山裡,最知道哪種草莖結實耐拉,連贏好幾個人,直贏到了最後,開心的要蹦起來。
現由崔婉帶著回到了吃茶處,張太夫人才問得一聲,停雲即跳著道:“我贏啦,我贏好些。”
贏家顯然不止她一個,張太夫人卻笑咪咪道:“果然是我瞧著的,一會這彩頭,管叫你先挑。”
四周人聚過來,張太夫人吩咐底下將各家娘子帶的炭餅齊齊擺成一排兒,笑道:
“來了來了,到咱們的事兒了,看看今年誰家巧件兒能佔了先去。”
又將女使捧著的一個錦盒開啟,伸長胳膊給眾人看了一圈,道:“這是今兒個頭彩,不叫說我偏私,見者有份,能者先得。
還是往日規矩,童兒不扯謊話,叫最小的姐兒來挑。”
那盒子裡,是一副敲金鑲翠的頭面,步搖簪子耳墜樣樣俱全,華麗還數擺在中間的花冠,一式十六枝,枝葉瓣蕊,片片絲絲敲的薄如蝶翼,見風即顫。
最小的贏家,顯然是停雲了,她挑中誰家娘子的炭餅,誰就是頭彩,這份厚禮便歸誰。
不管挑中誰家的,於張太夫人,都是情誼,於停雲,便是個淵源,以後和各家行走,拿了頭面那家娘子,總要惦記她兩分。
若說要挑自家的,那也是她要先贏才有資格,所以這算是大人孩童共同的樂子。
點校司楊家娘子笑道:“這小菩薩並非你我屋裡人,怎麼也做得判官了?我要說聲不服。”
“誒,來者俱是客,哥姐兒不分人。”劉嫲嫲替張太夫人搶話笑道:“娘子若要挑自個兒家的,下回可得幫著爭個贏先。”
四眾哈哈大笑,崔婉輕推停雲,“去吧。”
纖雲站一旁跺了兩下腳,她年年玩鬧,知道規矩,也不吵著要搶,姜素娘捏了捏自家女兒手,沒作聲。
停雲笑著上前,見地上數個同樣式高腳紅釉盤,裡頭炭餅堆疊,各有其好。
邊走邊選,快到盡頭處,突然聞到一股玉蘭味,俯身看盤子裡,幾塊炭餅做的是回字紋勾邊玉蘭花樣。
她抬手拿起,笑道:“我要這個。”
一直陪著走的張太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居然是王家那通房盈袖拿來的炭。
誰曾想停雲能選中這個,各家夫人娘子料有精工,香有名貴,形有繁複,怎麼也選不到這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