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23章 如何

她早就聽過停雲是道童的,然看其性子跳脫,再著謝家穿錦著金,怎麼也不像個山野中人。

只有那一刻,姜素娘才真的覺得,停雲一定是個道童。

說不上緣由,也許是..月明珠,明月珠,世人多稱珍珠為真珠、濂珠、蚌珠、鐺珠,非方外雅士,不作明月之稱。

然而,謝老夫人言語謹慎,怎會讓一個外來小兒聽到此等秘話?

姜素娘沒作太久遲疑,晚膳後與安樂公獨處,立即原話告知,另道:

“妾身難辨真假,只想著,就算是句閒言碎語,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特說與郎君斟酌。”

她一雙眼裡,是坐在床沿處的安樂公鮐背鶴髮,比在外人面前更顯龍鍾老態。

幾十年宦海沉浮,安樂公幾乎是一瞬間反應過來,難怪今上親自修書敘表舊情,難怪回京當天範中書就在宮內相邀。

分明是朝中有變,當朝天子恐黨羽生事,先下手為強,把自個兒這老東西先困起來。

至於這黨羽是誰,顯而易見,多半是自己愛徒的兒子,另一個愛徒,當今太子。

偏回京後,安樂公與太子書信互通幾乎是一日一來回,雖信中內容都僅是些學問詩文。

在範府繼續住著似乎是個辦法,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講聖賢書,估摸著今上事後也不會為難個耆耋耄耈。

然最近登門範府的實多,安樂公已經不記得見了哪些人,又說了哪些話,難保範府里人沒在暗中收集證據。

再往後定然還是有人登門,見與不見,言與不言都了無益處,聖心在,錯也是對,聖心生疑,對也是錯。

離開是個好路子,只是不能明說辭學歸府,回去以後,也要找個由子閉門謝客,不與任何人來往。

姜素娘面無表情,將那粒血紋木珠子遞到了安樂公眼前。

有用最好,死了也行。

相遇相恨相伴相生十載,她已經沒有當初手刃的決心,而今榮俱榮,損俱損,便寄希望於天爺做個決定。

看看天爺,為什麼送了個道童往自個兒身邊。

安樂公何等人也,接過珠子笑道:“素娘不必憂心,我膝下子女有五,皆在外為官,京中只有一老管事打理祖產宅院。

我這就修書一封,錢銀與你,放歸南山,若有萬一,別無牽念,么娘是我老來得賜,你年華正好,二嫁再嫁,莫要虧了她。”

姜素娘摘下頭上銀簪子,拿雕花那頭往血紋木上刮下薄薄一片,擱在滾茶水裡,泡得半柱香時間,單手遞給安樂公。

他看軟榻處,陶姝將兩粒珠子用錦線穿在一起吊著玩。

屋內燈火和窗外月光交相輝映,人影在牆面上,和木屑般薄薄一層,淡近於無。

他也和姜素娘作同等疑惑,就算是句閒話,謝府裡的人說起,也不該叫個外來小兒聽見。

可沒準這也正是禿子頭上蝨子明擺著,京中官員人盡皆知,所以當個隨口,誰都聽得。

唯他這個遠道歸京的老不死耳聾目瞎,還風光大駕往範府誤人子弟。

安樂公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片刻功夫舌麻唇僵,但手腳倒還利索。

一不做二不休,姜素娘拉過陶姝,從女兒手腕上掏下一塊來,塞進了安樂公嘴裡。

那些年華過去,她在姜家作小女兒家時,琴棋書畫二八佳人,閨中待字登門盡是青年才俊。

後來安樂公往姜家小住,兄長帶著求問詞賦,皓首覦韶華,父母命媒妁言,紅顏付花甲。

所以,謝老夫人怎麼會讓個外人聽到如此私密之語?姜素娘摟著陶姝一直在想。

停雲坐在馬車上,看累了新鮮,今日陪著的兩個女使也不似前幾日那些多話。

出了城門,路上行人愈少,連個聲氣兒也聽不見了,只剩車輪吱吱呀呀,越發叫她無聊。

靜坐無別事,便學著師傅樣子去撥弄手上珠子,突而記起自己要問問謝老夫人的。

當日可有說起安樂公,說起拘禁?總覺得像夢又不像夢。

更覺得疑惑的是,如果不是夢,當天應該還有一個人在跟謝老夫人說話。

為何自個兒只聽見了謝老夫人的聲音,卻沒聽見旁的?

可惜昨兒個回去一直和纖雲拆一式十八件的“摩活羅”玩,玩著便忘了。

現想起來,想過片刻,停雲忽而蹙眉,那是真的,一定不是做夢。

她記起聽到謝老夫人說話時,自個兒是在用飯,咬著舌頭來著。

那為何只聽見謝老夫人聲音?是當時謝老夫人在生氣。

真怪,她記得那聲音平平淡淡靜心靜氣,不是呵斥,但肯定謝老夫人是發怒。

師傅曾說,性平則語緩,怒急方作聲高。

當時謝老夫人在和誰說話?她語調如舊,實則生氣動怒情急而聲高。

另一個人,是無所謂的,故而溫聲慢語一切如常,自己什麼也沒聽見,所以是誰呢?

山外事就是怪的很,她看謝老夫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僕婦兒孫圍著叩頭,誰能讓她動怒去。

停雲又將窗簾拉開些許,看著兩旁樹木仍舊是來時樣子岔開腿自己跑。

只是來的時候,樹往山上去,現在,樹往京中走了。

一別十日,樹上葉子也變了,有的更黃,有的更紅,有的一夜寒風消盡,有的捲曲成團成棍成花骨朵兒來。

出城不久就是萬安山下,她深吸了一口山間寒氣,打定主意下回去謝家,還是別問謝老夫人的好,免了再惹人生怒。

憂在心上,怒傷啤肝,老人尤其經不住傷,至少方子書上是這麼寫的。

謝家馬車把人送到萬安寺門口,一介道童再往裡,就要自個兒走一走了。

觀照道人信上提及,若是停雲願回,這個時辰是有人候著的。

馬車停下,女使掀開簾子,笑著道:“咱們到了。”說著伸手將靠車門放的包裹先拿在了手裡。

停雲跟著下了馬車,回頭看見萬安寺門前亭子裡坐著兩個女冠。

整個觀子就那麼幾人,她個個都熟,當即跳起招手道:

“靜師傅。”等兩人轉過身來,又喊另一個“羽師傅”。

兩人正是觀裡女冠靜一道人和羽客道人,素來是頗喜歡停雲的。

現兒見她,各自收了桌上拂塵,起身信步往車馬方向,接過女使手中包袱,施禮稱謝後帶著停雲往山後去。

剛走出幾步,停雲就不住唸叨:“山下可真是好玩極了,往常咱們下去,吃喝佈道散藥外沒個別的,不得趣。

這次我去一個娘娘家,有秋千有鞠球,還有不會掉的果子,胳膊那麼大的紅魚,都是觀子裡沒有的。

下回師傅再讓我去給人唸經,你們誰跟著我一起去,還有好多吃的喝的,桂花糕子都要澆著蜂糖吃。

帶著玩的也好看,有金的有玉的,”她揚手把食指拇指合成個圈,“這麼大的明月珠,給了我一個。

各個娘娘還拿了許多別的東西,我替祖師爺一一收下了,回去給她,叫她也開心。”

靜一和羽客只微笑緘默聽著,直到過了萬安寺,走在往觀子的山路上,靜一道人才略帶教誨語氣道:

“方才過山寺,佛祖在兩邊,你我怎好高談闊論塵世物。

所謂見空憐飛鳥,入水敬游魚,既是走到了寺裡頭,口鼻耳心有戒律,何苦叫那沙彌聽去,心生雜念。

如何走了這一糟..”她在停雲胸前項圈看得些許,“少了清淨了,負你師傅盛名。”

“師姐何必管她,她又不是你我道門中人。”羽客笑道,“稚子年幼,貪吃貪玩不過人之常情。”

她跟著靜一道人的目光,伸手撥了一下停雲脖子上項圈,笑道:“再說了,大千紅塵皆是幻,清淨修心在自身。

若是和尚修的好,酒肉在旁壞不了他的佛祖,若是和尚修不好,咱們緇衣禿頭過,難保他不起欲心啊。

是不是。”她逗停雲道:“好了,反正這是四野無人,再說說還有什麼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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