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無她人,上下...”
“欸....”最聽不得觀子裡師傅辯經了,各說有各理,不知信誰的。
停雲一手將項圈從頭上薅下來拿手裡搖晃著跑遠了去。
靜一無奈看向羽客,嘆道:“四野無她人,上下有天知啊。”
“有有有。”羽客道人拎著包袱,跟著也快步去追停雲。
一別數日,觀子如舊,唯今日山風頗大,將牆面上掛著的道家先天五方旗吹成獵獵作響。
停雲跳著往裡,觀照道人午課未散,慣例坐在道場坤位講經。
童兒進門,也只得她遙遙一觀,似對停雲身上錦繡絢爛視若無睹,
追著進來的羽客道人躬身在停雲耳邊悄聲道:“快去換個衣服來,在這穿紅著綠像什麼話。”
後頭靜一道人緩緩進門,坐到了聽經蒲團上去。
停雲知道師傅講經是觀子唯一一件要緊事,打攪不得,搖了搖手上項圈算是跟師傅問好,轉頭往自己住處換衣衫。
進到寢房,開心圍著舊物轉過一圈,赫然見桌上筐子裡藤條段黏糊糊的。
定是前幾日沒拿出去曬,趕上最近晚潮早溼,加之清洗時候的水氣,全壞掉了。
外頭聽經眾人先聞一聲尖叫,緊跟著停雲端著個筐子仍舊是一身穿紅綠竄出來,氣沖沖道:
“昭師傅,為什麼我的防風藤你沒幫我曬!”
觀照真人正講到亢倉全道原句:“故聖人之制萬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全矣。
神全之人,不慮而通,不謀而當,精照無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地。
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惛,此之為全道之人。”
這一段話實長,她辭慢思緩,誦到一半,停雲已衝出來發問。
一眾女冠對停雲視若罔聞,觀照唸完,這才偏頭一如既往嘴角含笑,稍有關切問,“何事喧譁。”
停雲把筐子一舉,氣道:“我節氣逢雪那日收的防風藤,說好昭師傅每日幫我晾曬的,她沒曬。”
方子書上說,春種秋收天有節,夏熱冬涼時有序,有些東西就非得某個特定的日子去採,過了就用不成。
越說越是心疼,她縮回手看了筐子裡一眼,根根發黑生了黴,“再收要等明年了,今年就沒了。”
她也學著纖雲,猛跺了下腳,“怎麼這樣。”
觀照迴轉目光看向坐著的女冠,語氣萬年不改,“昭靈?”
昭靈道人施禮道:“是我忘了,停雲確有託付此事。”
她上身轉向,與停雲施禮道:“素來不曾侍弄藥草,醉心經文,這廂,且賠個不是了。”
“賠什麼不是,你陪我藤來,我那天起了個大早砍的,洗了一上午。”停雲氣道。
“如此,”昭靈道人和觀照道人一樣面容聲色,含笑問:“君欲與我如何相賠呢?”
“你.....”停雲想不出如何才算賠了這場事,當面給銀無用,下山買藥無益,原物要等明年才有。
哼過兩聲,別無它法,只能拿著筐子拂袖進屋,廳堂裡經文聲又起,誰也沒把這事當個事。
停雲將身上衣衫換作道袍,把行囊裡各家老夫人物件一應拿出來,丟在壁龕下的三清祖師供臺上。
唯姜素娘給的那粒珍珠,拈在指尖一時不知往哪放。
人面對喜好之物,總是越優越好,有了這一粒,頓時謝老夫人給的那一袋就不中看了。
把玩許久,將手上松明手串拆開,剛好用珍珠填補了空缺,濃珀色配著珍珠白,再戴上居然更相得益彰。
至於另一串血竭子,她這沒有補珠,只能得空再問師傅要了。
看外頭天色奇好,停雲乾脆把自個兒以前收著的全部藥材都搬出來翻檢晾曬。
觀子只有這些雜事,零零碎碎填滿整日,傍晚時分,停雲拿出飯碗往觀子廚房領了飯菜,感慨一聲似乎好久沒自己盛飯似的。
再回到房中,見師傅觀照道衣拂塵,立在窗前。
“師傅?”停雲站門口問,往日師傅基本是不進門的,有事招呼一聲,自己自然會去。
“嗯。”觀照應聲,仍痴痴看著窗外夕陽,片刻方轉身回來,若有所思道:“午間何故,惡語昭靈?”
“惡語..”停雲已經將飯食放在了桌上,咂摸了一下才記起來,瞬間又是氣。
“她答應我的,她答應幫我曬藥的,一天都沒曬!一,天,都沒曬!”停雲豎起一根手指,強調道。
觀照靜靜瞧著她並不言語,停雲看她眼色,收斂聲調道:
“雪日那天的防風藤,一年就一天的,我要明年才有了。”
“如此,不過就是她忘了,她是經中醉客,又非侍藥山人,忘便忘了。”
“我要明年才有了,她早說不肯幫忙,我就找別的師傅了。
我又沒自己下過山,當日急匆匆的,氣死了。”停雲重重坐在椅子上,拿起飯勺往嘴裡塞了一口。
“何苦他人過,累及自身因。”
停雲沒答話,觀照緩步上前,立在她身側。
自家徒弟已換了衣衫,而頭上髮髻未改,簪的是皺絹堆成小花成束,有桃有杏,有紅有粉。
“你長大了。”觀照道。
她聲調實在淡,停雲沒聽出話裡感慨,嘟囔道:“我長大了也是要生氣的,我以後再也不叫她了。”
“你長大了,意思就是,該知道事只有自己能做主的才算,別人答應的,一概不算。
既是不算,便是未成,你早知未成,何必動怒。”
“師傅的意思,莫不然是叫我說話不算話,應承可以不做?”停雲道。
觀照微笑思索片刻,輕搖頭道:“這話,我也不解來,大概是師祖所言,無慾即無為,無為即無因,無因即無果。
無果,便無分功過。昭靈當日若無應你之責,便無她之過,今日你若無求成之心,便無人之過。
世間道法自然,有便有,無便無,又如何?”
“那我有氣,又如何,我本不是道門中人,我就要氣!”停雲接著往嘴裡塞了一勺飯。
“不如何”觀照道人倒是萬事一視同仁,氣也無妨,那頭不賠也無妨。
彷彿是為了換個話題,她問,“謝家如何?”
“好的很。”
“如何好?”
與靜一兩位道人走在路上時,是可以說出一大堆好來的。
然這會記起那筐藥的事,也可能師傅在面前,停雲又覺得謝家不過就那樣。
估計說什麼在師傅眼裡都不過是世事浮雲,了無意思。
吞下口中飯粒子,停雲道:“別的也不特別,只有一個,不用我自己打水。
那好多屋子,每個屋子桌上都有水,不管啥時候都有,想喝就喝。”
這點就比觀子裡好太多,觀子洗漱飲水都要往方井裡自己汲營,想到此處,她拿起杯子往嘴裡喝了一口。
“如此。”觀照道人輕點了點頭。
“往後,你作謝氏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