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這樣怪,當初吟著“風扶垂柳蘸春波,人在花陰斂黛蛾,香鬢半偏簪蝶羽,盈袖微動引鶯歌”的翩翩公子,如今連她名字都喊不全了。
其實除了正頭娘子過了門,未必允許下面女使往謝府為客以外,那園子明年住的是不是王家人也還兩說。
園子落入旁人手,玉蘭果自然也是再撿不著。
“哦。”渟雲哪知箇中內情,她慣是無所謂那些東西,“我記得,但那是你的,你願意給誰就給誰。”
“如何是我願意呢。”盈袖原還能自持,聞聽此話,再難忍將鼻間酸澀,“如何是我願意呢?”
如何是她願意拱手讓人,如何是她願意狼狽為奸,如何是她願意看著另一個娘子落入火坑呢。
話落回神自個兒不該在渟雲面前失態,也是她願意。
她願意王家東山再起,願意王亨時來運轉,願意.......有個富家娘子帶著大批金銀攪和一下園中腐水。
財能生風,財能化雲,風雲際會,沒準事就成了呢?
何況王家固然圖財,丘家不也為著附勢,皇恩還在郡夫人處,如何不算有勢呢?
說的好像,她不願意就能怎樣似得。
盈袖狠呷了口茶,點頭道:“也沒什麼不願的,就是怕我來不得了。”
“那就不好,你若還願意來,”渟雲思索道:“你想來嗎?”
“我為什麼不想來呢?”能與謝家來往,盈袖抬眼看著渟雲。
不求謝老夫人照拂,能與謝家泥菩薩走的近,也比來不了好的多。
“那就說定!”渟雲盯著桌上籃子緊捏掌成拳,這是魚自個兒要到岸上來,可不是自己上趕著沾的因果。
她記得謝祖母和崔娘娘都挺喜歡盈袖姐姐,明年求求她們,必能讓她們開口請盈袖過來。
“等下...”渟雲道:“你就說,你求求我,讓你明年過來。”
她並無盛氣凌人架勢,反像是在求著盈袖說這話,盈袖不覺反感,反覺她鄭重樣子惹人笑,沒忍住“噗嗤”聲咧嘴道:
“這莫不然也是你那觀子規矩,真要當救苦救難菩薩了。”
“不是...”
“好好,我就求求這位小菩薩,保佑咱們年年來,日日來,時時來。”盈袖打斷道。
說罷又是一陣落寞,這話僅作個玩笑,連話間呵氣都當不得真。
“成了。”渟雲喜不自禁,有了這話就好,魚死魚活,是她求著自個兒撈上岸的,不算自己慾望惹因果,以後也得按著這行事辦。
想著還不忘默唸了幾聲“師祖恕罪”,人在塵間走,要兩個果子不耽誤大道吧。
盈袖黯黯,不知為何渟雲無有丁點惆悵,那副頭面......也罷,她伸手將桌上籃子攬過自己面前。
揭了蓋子撥弄一陣,從裡面拿出個手掌大小瓷瓶,交代道:“這是我今年浸的玉蘭花油,訣竅都在這了。
別的,想是崔大娘子心靈手巧,用不著我多說什麼。
等她得閒做炭餅時,你跟著將果子密閉烘成碳,吩咐底下研細些,兌入這油。
要記得九分炭,一分油,多了容易生煙,再扣入模子裡成形,晾乾就是了。”
“你等著!”渟雲道,轉身進屋翻撿了陣,不就是個穿戴,她記得當時盈袖拿的好似項圈釵子。
她還把她自個兒的送給自己帶了,崔娘娘幫著收回來的,找了半天卻沒找著。
招來丹桂問,丹桂道:“我自伺候娘子,就沒見過這等東西。”
渟雲無奈回到桌旁與盈袖道:“我想將你那項圈還你拿去戴的,可不知崔娘娘放在了何處。
你要不急著走我請人去問問她,要著急,等我找到再還你。”
那點紅碎玉值個什麼,還要巴巴的還回來,盈袖笑道:“別費事了,有與無不差的。”
“差,你送我果子,我總該回你點什麼了卻因果,可是她們提點我別再送松明,那個太不值錢。
要是我早點種苦菊,現兒還有花茶送你喝,算了,你下回來我再給你。”
苦菊也不見得就很值錢,盈袖偏頭看向外面,這才稍有疑惑,怎麼那種工料的首飾,崔婉還特地拿走收起來了。
不過這疑惑也就一晃而過,謝府如何,自有章程,兩人再作一陣閒話,盈袖拎了空籃作別。
渟雲將人送出院門外,回房開啟那瓷瓶塞子深吸了一口氣,玉蘭花味竄進喉嚨,風馳火燎樣侵襲至四肢百骸。
拿花浸油取香見的多了,觀子師傅也會,卻從沒見過盈袖拿來的這般濃郁馥極。
蓋回塞子連同那些玉蘭果一起小心放進匣裡,渟雲得空問過崔婉,須得立秋當日曬過材料,方能動手。
白晝作箭去,清宵如梭來,謝府幾個哥兒生日七月連八月,又趕著謝老夫人壽誕。
只哥兒避高堂壽不賀生辰,相熟的人送了幾分禮便算是添歲,謝老夫人不在正年,也未操辦,僅擺了家宴,幾個老友寥作相聚。
旁兒不知送的什麼禮,張太夫人過來捧著兩盆五年生的人參苗,已長的成人小指粗細,花葉亭亭,說是醫藥世家暖房裡喂出來的。
藥效未必有山間靈氣聚的好,可擺在那,趣致不比庫子裡乾枝癟片強上百千倍?
謝老夫人看破沒收破,轉手交給了渟雲侍弄,真要用了總也是用在謝府裡,跑不到別人頭上去,於是三人皆大歡喜。
張太夫人與劉嫲嫲唸叨“給她丁點東西還蒐羅要還,我看她那勞什珠子也存不了多久了”。
日子真正走到立秋,院裡苦菊顆顆打了花苞,綠玉花萼裹著一點金黃,人站在走廊轉角都能聞到清氣。
纖雲一早來催渟雲快點起,花草果核根莖枝葉各式蒐羅一堆,樣樣濯洗乾淨便是悶炭的材料了。
清晨晾到傍晚幹了水氣,下人拿簸箕裝著抬到了偏院一個土窯處。
再分門別類放在陶缽裡,開窯置入糊溼泥閉氣點火,青煙直衝霄漢。
渟雲攢了攢額間汗,眸子渾圓如珠盯著火苗,纖雲在旁樂的直拍手,問“幾時才能埋甜薯”。
崔婉往渟雲近前靠了靠,叮囑道:“站旁邊些,別沾著火星子壞了衣裳。”
秋風細來吹不動鬢邊發稍,星月好暗,映不出人臉。
她話似無意,“咱們年初去饋歲的王郡夫人府上,你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渟雲點頭,那不就是盈袖姐姐宅子裡麼。
“她家小郎君要娶新婦,咱們本有故交,喜帖也收了,該去添份賀禮。”
“去。”正好問崔娘娘拿那副項圈還給盈袖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