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50章 齊地

她一說話,好像又沒什麼不同,仍是柔聲切切,笑語盈盈。

渟雲在識人相面這塊實還淺薄,再往籃子裡看了看,招呼著人腳步輕快回了房。

這回有了待客經驗,又或是心底殷勤,先問得一聲:“你想喝些涼的還是熱茶?”

“都好。”盈袖坐下,目光透過窗戶看著外面一壟約莫筷子深的苦菊苗溫溫笑道:“那是個什麼緣由。”

丹桂就站在一旁,渟雲轉頭喊辛夷冷熱茶水各上了些,毫不避忌說前幾日丹桂傷了手,種點草藥以後好省銀子。

丹桂摸了摸早已無恙的手指,兩粒銀牙刮在內唇,心中只念但凡這蠢姐兒不把五百兩銀子給個不靠譜的哥兒買藕,陳嫲嫲也不至於見天的對著空氣數錢。

早說府內是瞧不上的,屋裡一隻螞蟻腳伸長了些老夫人那頭都知道,偏這麼大事,提都沒人提點一嘴,更遑論是規勸。

寄人籬下不思量多藏點私房傍身,反往泥中土裡搜求說省銀子。

省銀子,她忽而臉上飛紅,利齒化綿,記起那日自個兒把銀子遞給宋家二郎時,府中大郎君謝承溫潤道:

“你是個聰慧的,怎不勸勸你屋裡娘子,她師傅歸期無定,打了水漂可惜。”

哪裡勸得,渟雲幾日無文課,讓再等等都不行,特請丹桂上趕著去送錢。

私底下給外男遞東西容易落人話柄,她....自是要請家中大郎君做了個見證,何況那兩人本也在一處。

事兒過去好幾天了,丹桂垂目,看著自己裙下探出的半個鞋尖,繡的雙花並蒂,正合連愁帶哀:

宋家二郎好不講理,收了錢銀都不遣人回話,成與不成,該給個定數啊。

盈袖不知這主僕事,見渟雲說的一本正經,忍俊道:“謝府庭深福厚,原是小菩薩幫著省惜出來的。”

閒著也是閒著嘛,渟雲續道是“等霜雪過後,再移些虎杖來,春風一起,忍冬也可以往架子上搭。”

忍冬是藥材名,常人都喊金銀花,擔憂盈袖沒聽明白,渟雲特意解釋道:“忍冬就是金銀花。

種幾棵,能爬出一面牆的藤蔓,開花有金銀兩色,好看又好聞,比玉蘭也不差。”

她仰臉得意,“它開的還久遠,五月漸放,七八月最盛,十月間還能摘到呢。

等明年你再來給我送果子,我也送你一些,做香花做蜜餞都好。

我再問崔娘娘討個細緻枕套,拿曬乾的花骨朵兒當芯子,安神助眠。”

盈袖抿嘴看著她等說完,一口氣拉的老長,目光多了幾分黯淡,“明年,我不一定還能過來,不敢在此時應你。”

“如何就不能過來了?”

“家中郎君已有婚約,年底大娘子就要過門,明年如何....”盈袖輕晃了晃頭,伸手拿了茶碗,“我說不準了。”

“哦,像崔娘娘,我去別處,也要她允許才是。”

“未必有那個福氣,只求將來娘子有崔大娘子一半溫婉體恤,便是我的造化。

我....”盈袖擱下垂頭道,“既然是來了,那東西本是承蒙小娘子......我就一併說了吧。

可還記得,去歲張太夫人處,娘子替我贏了一套頭面。

那個金貴,本也不是我該消受,便奉與郎君,由著他拿去另贈佳人了。

來日你再問我要,我可是戴不上了。”她端著茶碗狠喝了一大口,似乎不喝點什麼東西進去,胃裡就有東西要吐出來。

王雍死去一年又過半歲,王郡夫人只知吃喝拉撒,王亨病急亂投醫,酒肉迎奉送了這家買那家。

天子國庫也擋不住打水漂樣的花銷,外頭還見得王家宅門有個架子,實則裡面房梁都快被掏空了拿泥沙灌了撐著的。

管事還算醒神,提點王亨王家虛名尚沒散盡,誥命加身的老太太且能睜眼,再不尋個好家世的姐兒進來幫襯,以後要找也是找不著了。

京中門戶好些的肯定是湊不上,那地方上的豪強望族總能挑著一個。

富裕家女兒陪嫁多以萬千計量,只要媒人請的好,正經抬進門,日子就能續上一續。

世上人情如水薄,成了婚,再不與那些官宦子弟花天酒地,收斂收斂,生些兒女從小教養。

梁雖不算輕武,卻格外重文,一朝功名在身,不就又有了指望?

王亨年歲也在那,哪還拖的起,趕緊四處打探,婆子說合,還真定了一家。

人是登州富商丘氏的小女,登州是哪,那是秦時齊國的地兒,故稱齊地。

古話說齊地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漁鹽。

那地兒靠海又通外,貨有參綢瓷茶鹽百樣,船往倭臘闍竺檀各國,丘氏幾代行商,小打小鬧混了個吃飽穿暖。

時來天地同力,也就近十年間,祖墳上青煙一股往外冒,連連走了幾船大貨,當家的頓時顯貴,成了富甲一方。

那人一富,不就得琢磨如何代代富,錢如流水銀如沙,今朝聚了明朝散,權才是個相對穩當的東西。

丘家也打聽過王亨府裡,只地方上的手伸到京中來,能抓回去什麼好的。

只聽得王家是個掉毛鳳凰,總還是個鳳凰,且趕在老太太死之前把女兒嫁過來,但凡接上郡夫人的譜兒,就成不了虧本買賣。

再說,丘家老爺那根弦是一續再續,小妾納了又納,多的是女兒,虧的起。

雙方納采問名,交庚換帖,一個說是官家獨子,一個說是二八芳華,這婚合的不能再合。

兩家都求快不求慢,說合當日就要商量下聘定期,迎親過門,瘦死的駱駝該比馬大,丘家想再看看王家底子薄厚,開口道:

“綺娘雖是商戶女,一樣錦繡堆裡生,金玉從中長,在家不曾受過丁點委屈,出閣也不能落了半分人後。

無論王家聘禮如何,嫁妝以雙倍過來。”

沒有這句話,盈袖那副頭面未必保得住,有了這話,哪裡還保的住呢?

王亨將人壓在枕間,嘶啞聲像她聽到的池子裡腐水冒泡,從最底下的淤泥漲出來,順著發黑的草莖飄搖而上,見著風就破開。

若不是一日日在王家別院裡來回聽,誰也不會注意到那些喑啞撕裂。

“盈盈,這只是權宜之計,等她過來,府中就有錢了。

有錢我就有機會,到時候高官厚祿,我肯定賠你副好的。

不對,賠你十副。

等她過來,我就和她商量給你名分。

她人很好,不會不答應。

你要信我。

她不答應也沒事,她進了門哪由得她做主。

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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