渟雲自無所謂,陳嫲嫲反趕在情緒上為自個兒嘆了兩聲。
原還指望進到府裡多認倆娘子夫人,再為家裡兒孫謀個輕快差事。
一聽停雲身世,已然不太行了。
再看連腦子也不太靈光,以後定是隻能老老實實指望那八貫錢快活。
八貫也不少,皇城根上的人一家子十來口人食飽穿暖無災殃,年底還要做一身新衣裳,手頭緊著點二十兩銀就能撐住花銷。
她雖心有算盤,卻也是個足意爽利性子,嘆過便和渟雲做了一般無謂,只打定主意要在謝宅里長長久久。
倒是戶曹裡替謝簡跑腿辦事的員外郎回到衙司裡,忍不住和同僚多說了幾句閒話:
“果然是天子牆角尚書家,這外頭撿個丫頭還給名給分,他上下嘴皮子一張,連累你我來回跑腿。
有心叫底下人去,得罪不起他謝大人,若不是看那丫頭和他沒半分相似,非叫御史處參一本滴血驗親看看。”
有口無心,話傳到底下,三四個躲懶雜役在暗處風言風語嚼舌好一陣。
姐兒上不能承繼祖宗,下不能嗣開香火,實在喜愛,靜靜悄悄養著就是了。
就算將來想嫁個好的,但憑謝府權勢不倒,養只狗送出去,人也是日夜揣懷裡怕凍著。
倘若謝府權勢沒了,那謝老夫人再剖開肚子取出來的,一樣要淪到哪兒當牛做馬墊床窩。
連帶在戶曹幹了一輩子文書支應的花甲老頭也直搖頭,說確實往族譜上記義女名字的沒見過。
一同閒話的候補左曹是個寄祿官,此乃朝廷恩典,給中了功名的書生一個盼頭,按月點卯發餉但不上任,算是有名有利暫無實權。
既是閒差,便成日跟著一群底下人插科打諢,笑道:“你們一輩子街頭跑腿,哪知道金殿張揚。
謝大人新遷高升,不往四處小題大做,怎顯他春風得意官威如許。
我若得此風光,莫說是撿個女兒,倒逮只耗子,還擺三天流水席,叫你個個送份子來。”
旁兒幾人哈哈大笑,紛紛點頭附和,這才散了話由,各自烤火去。
如此蜚短流長,朝堂豈能不有所耳聞,天子當眾問起,謝簡執笏躬身道:
“今上明鑑,說來話長,非臣有心,實乃母親有命。”
天子指手笑道:“諸卿瞧瞧,分明是他膝下添喜弄瓦,偏要辯稱盡孝高堂弄簧。
怎麼,謝家老夫人也要尊賢稱聖,幼吾幼及人之幼?
此心固好,叫朕汗顏治國無方了。
人家說天高皇帝遠,咱們這可是盛京。
國法有定,孤哀該由親養,無親該由族養,無族自有朝廷義堂。
如何,流落到你謝家去了,說不出個好歹,今日這朝事怕是散不利落。”
皇帝語調輕快,並無諷刺怒意,文武朝臣跟著竊笑數聲,平章事範瑀出列說要講句公道話:
“那孩子到過范家,淑文嫻靜,是個好的,不會辱沒謝大人清名。”
謝簡這才從年初王雍之死一一道來,說是謝王兩家內眷情厚,王家逢此大禍,謝老夫人日夜心神難安。
得空往山上萬安寺住了些日子,巧逢孤女,問罷來由,且憐且愛。
又瞧那孤女年歲漸長,不好留在荒觀,其原家愚民畏其身世,不願接回。
商議之後,謝老夫人做主帶回了謝家,自己為臣為子,斷不能忤君逆母,這才記在名下,視若親生。
“那這就是盡孝了。”天子曰,“古說臥冰求鯉,埋兒方能奉母,謝卿是救孤成德,兩全其好,喜上加喜。”
朝事散罷,宮中內侍急慌慌追上謝簡,說是“天子賜了份薄禮賀謝府新得小女。
謝大人辛苦,一併帶回去,就當體恤下人,不多走一趟了”。
謝簡雙手接過,巴掌大個錦盒裡不知裝著什麼。
身旁同僚來去,他高聲感念皇恩,隨後出了宮殿坐上馬車往謝府。
渟雲接手,在謝家眾人面前開啟錦盒,裡頭是拳頭大小庫金蟾諸,背上嵌著五光十色大小不一格式寶石若干。
謝簡隨意瞟了一眼,差不離是個鎮紙。
估摸是皇帝在御書房裡案几上隨手挑了個吩咐內侍太監遞給自個兒。
臣子家中有喜,天家給花紅賞賜不足為奇,往年見得多了。
只是真正的天子行賞,要麼是內侍端著東西在朝事上當場行唱嘉禮,要麼御林衛開道一群人車馬勞塵往謝府來,半個京城都能聽見動靜。
這種隨手塞了,只讓同僚做個眼熱的舉動,很難分清是天子一時開懷行私,還是有心告誡“朕無所不知,收起你那套說辭吧”。
費神揣度,收個義女似乎配不上皇家敲鑼打鼓來謝府。
但自己剛隨皇帝平了廢太子政變,好像又值得天家禮賢。
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賞不可明則恩不可量。
恩威並施帝王手段,落到渟雲掌中,只得她嫌棄一句:“我不喜歡蛤蟆。”
旁兒纖雲點頭如搗蒜,“對對對,這個好醜。”
謝簡又是一聲重咳,謝老夫人笑道:“哪有人說不喜歡天子賜,我看你書桌上,正缺個堂皇物件。”
謝家幾個哥兒在旁,相處數日,謝承最知渟雲心思簡純,恐她還要拒絕惹怒祖母父親,忙道:
“此非地伏蛤蟆,實乃月上金蟾,有蟾宮折桂的寓意,用作文房極好的。
實在不喜,我拿房中兔兒與你換個。”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