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一時無聲,各人自有計較。
謝老夫人想著這字是還不錯,姐兒取名不求聞達之志,但無不祥生厄,再添些韻味就成了。
停雲年幼未曾涉獵太多典籍,摸不透“泓渟皎澈”是個什麼意思,只聽出謝簡後兩句話的意思大抵是在誇荷花。
荷為溪中淨客,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多為文人喜。
但師傅觀照並非文人,愛的嶺上玉蘭南山種,隱士黃菊香冷枝。
更何況,觀子附近也沒河,上哪找荷花,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有河還了得?
瞬息間腦子裡過了無數個念頭,停雲偷瞄謝簡,猶豫想著說自個兒不換,崔婉先道:
“泓渟雖好,思來略有不妥。”
“嗯”?謝簡沒抬頭。
王雍一家沒於水洶,假如王聿迴轉,停雲要與他配成一雙,泓渟二字,無異於傷口撒鹽。
謝簡事多人忙,顧不上這一茬兒,崔婉和何梬是確有情分在的。
她往停雲方向浮過一眼,輕道:“泓者,水深,渟者,浩渺,梬姐姐闔家....”
“荒唐,”謝簡不及崔婉講完,將手中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赫然抬頭,一雙橫眉冷然:“今夕何年,莫不然我謝府裡擬個字還得諱他人事。”
從沒有人在停雲面前作過怒聲,突然聽得,她一時驚嚇,恐慌難掩。
看往左右,發現四座如常,連纖雲也沒有任何畏懼害怕神色,丫鬟女使來往添湯佈菜照舊。
停雲勉強穩住心神,猶豫之間再沒敢往外說,垂頭思量莫不是觀子外男子皆如此,是自己少見多怪。
謝簡長出一口氣,緩慢與謝老夫人道:“母親恕罪,兒一時失態。
這人既是母親挑的,大小事宜但憑母親做主,凡有吩咐,兒萬事照辦就是了。
只是古今天災人禍無數,若叫事事避諱,咱們這日子也不好往下過了。”
他這才斜眼蔑過停雲,大抵就那個年歲丫頭八九不離十的長相,能看到下巴尖格外蒼白,和一雙搭在碗筷上的骨節分明手。
手腕上掛的兩串珠子和身上新衣配的不倫不類,又兼那木頭珠子中間還掛了顆老大珍珠。
當真是...泥鰍進了金鯉群,梟鳥誤入鳳凰窩,這樣個,若是買來當下人使,即便多花幾倆銀子,他也就笑笑過了。
偏是謝老夫人三令五申帶回來給自己當女兒的,還十分強硬要記在崔婉名下,養在一個院子裡。
若無廢太子政變一事,謝簡斷無可能讓停雲入譜。
而今上請君入甕連消帶打鐵腕手段一出,被嚇住的不僅僅是反賊,還有無數忠良。
世上哪有板上釘釘的忠,又何來眾口鑠金的奸呢,是非黑白,全在龍椅座上喘息之間。
今朝聖意朗,自有春風得意,楊花飛絮能上天,明日聖心去,又是個什麼光景。
文官重名,孝在其首。
謝老夫人前半年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要找個八字相合的養著,又京中女眷蜚語流言說謝府收了個小菩薩。
這要是不領了來,難保哪日如何,有人舊賬重翻,參一個逆母之罪,饒是謝老夫人親口喊冤,也於事無補了。
另來,多思一層,活著的臣子忠奸朝夕可改,但死了的,那可是蓋棺定論。
朝中知道王雍真正死因的人不多,謝簡是其中一個,如今王雍的母親還在,春恩秋賞,太監都是往那頭送了一份的。
這說明,皇帝多少還惦記著王雍。
那就算他兒子王聿已死,等稍後些年歲,往王家府裡送個清白女子替他守寡,也算暗中替聖上分憂。
主意定下,謝簡這才應了謝老夫人,總歸謝府不缺一口飯,女子又不能繼嗣,由著吧。
既是不當回事,他當然也就懶的多看,重新拾了筷子,道是“桌上新藕是天子賞賜,還請母親多用。”
女使同樣給謝老夫人盛了一碗藕湯,又拿一隻定州朱櫻瓷的碟子夾了三四塊掛絲藕放在謝老夫人面前。
瓷紅如殷,藕白如雪,紅白相撞,削玉裁翡拼出來的一般。
纖雲瞅著碟子裡四四方方藕粒子,好奇道:“這個是藕嗎?和以前的藕不一樣誒。”
崔婉略偏身,附在女兒耳邊輕聲道:“這是今上感念爹爹功勞特意賞的,自與別處不同,嘗一嘗。”
謝老夫人夾起一塊放進嘴裡,細嚼慢嚥作罷,另取了盞茶水吞下,笑道:“確是好,天恩浩蕩。”
謝簡念道:“玉寸凝霜,雪尺含虛,冰絲暗度書清韻,在泥無染抱瓊壺,果真無垢。”
梁有湖北道,道下有渾水,渾水貫穿三州二十七郡縣。
其中有縣生奇藕,三月見芽,五月出葉,七月生花,八月肥藕。
當地婦女會在十月採荷莖抽絲製衣,傳聞穿之能通鬼神,萬金難求其一。
冬月荷莖收盡,則藕農開始掘藕,尋常藕生泥中,難免藕節有根鬚,藕色帶鏽斑。
而此縣十根藕中往往會挖出來一根藕,通身內外雪白,無須無鏽,故稱之為無垢藕。
該藕生吃無渣,脆甜多汁,熟則軟糯,入口即化,同是當地歲貢。
年年只等湊得一船,即刻連日水路旱路舟馬連索往京中來。
又因該藕經不起顛簸,搖則碎,碎失其節不能面聖;晃則散,散亦失其香難以奉君。
整船藕運到京中,有一半能充作貢數,就算當年的無垢使勞苦功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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