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我爹落難,她們就嫌我娘是娼婦續絃勾引我爹為老不尊失名聲,蝗蟲樣避之不及。
現在朝中發了話赦我爹無罪仍為帝師,又哄著我孃親帶我爹來推杯換盞曬臉面。
我看他臉面榮光不了多久,你..”陶姝冷冷道:“你莫得意,你也在謝府快活不了多久。”
“我...”
“我真不明白,你說的你師傅天下無雙,她真那麼聰明,怎麼會把你送進謝府?”
“你不要說我師傅,”渟雲高聲,氣道:“是謝祖母把我要過去的。”
“哦....”陶姝恍然大悟,“她為什麼要你呢?”
“她可能喜歡祖師,”渟雲思索道,記起謝老夫人從未讓自己念過經文,她猶豫不決,“可能是,缺個人吧。”
謝府裡缺人,就要從外面買些,有人買進來當廚子,有人當丫鬟,有人當嫲嫲,買一個當姑娘的未嘗不可。
陶姝篤定道:“笑死了,那定是她騙你過去,那種趨炎附勢小人,怎麼會信菩薩。”
“我師祖不是菩薩。”渟雲解釋道。
“算了,既然你是被騙過去,我還和你走在一處,不過,我想我們也走不了幾天。”
陶姝抬頭看著天邊晚霞,伸手攀上院上月季枝條。
那花開的又大又濃,數層橙金色花瓣卻又點點碎紅,宛若生染,故名染金甌。
陶姝道:“等聖人恩寵過去,我爹又會成為床上死人,我娘還是鄉野村婦,入不了你們大雅之堂。”
她來京中不足一月,就隨前安樂公被天子軟禁。
樹倒猢猻散,便是留了幾個無處可去的僕婦,壓根看不上姜素娘,更看不上身為女兒的陶姝。
宅中日月,大多是和姜素娘雙雙垂淚對坐過來的。
有時陶矜清醒,會和她聊幾句朝中恩怨,指望女兒能借助局勢脫困。
可陶姝也才七八歲,縱使聽得人人翻雲覆雨,她又如何能立馬站穩其中,不過是多添幾分心頭恨爾。
旁人就罷了,本就與姜素娘沒交情,範謝兩家,前日情深義重,一朝事發,門都不肯開。
陶姝道:“你也一樣,我不知謝家老妖婆為的什麼要你進去,總有一日,她要在你身上討回來。”
渟雲垂頭,訥訥輕道:“不好背後...”
“早晚我當面說,反正都這樣了,我怕她不成。”
陶姝手上用力,將那枝月季扯下拿到眼前細細看著,不忿道:“染金甌。
幼時我娘得了一株,冬日添炭夏日擋風,跟個寶貝樣供起來,在這,只能跟些普通花草隨意丟在院子裡任人採摘。”
“我是說,不好這樣說你爹。”渟雲解釋道。
和尚有口業之說,道家一樣禁妄語惡舌,現兒個安樂公雖沒活蹦亂跳,那好歹是能出氣的,怎說是死人呢。
“這話他自己說,又不是我說的。”陶姝隨手將那花朵擲進旁邊池子裡,逗的三四尾鯉魚追著搶。
天邊霞色漸濃,兩人沉默往前走了一陣,又默契往回走,臨近分別,陶姝仍道:
“你要記著我說的話,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再不與你說第二回了。”
說罷她自朝著人群先跑開,渟雲看見陶姝尋了個女使,二人交談幾句。
那女使拉著陶姝往簾子方向去,大抵是去找姜素娘和陶矜。
哪些是真的呢,是謝熙不好,還是謝祖母和崔娘娘不好,還是師傅不夠聰明把自己丟給謝府...
渟雲在原地站了一陣,摘下松明珠串捏在手裡往女眷處走。
真假她實辨不出來,可陶姝有句話一定是假的,那就是等聖人恩寵過去,陶矜又會成為床上死人。
大抵她說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爹活不到聖人恩寵過去。
暮色四合,宋家莊子晚宴,席開數位,郎君們一桌推杯換盞,宋爻攜陶矜坐在上席。
姜素娘不便再貼身伺候,便交與女使丫鬟,自個兒和謝老夫人等坐在女眷處,只雙方並未同席。
酒過三巡,丫鬟驚慌闖進來,尋著姜素娘,說陶公不好了,快請去看看。
四座悄然,看著姜素娘領了陶姝奔出去,宋太夫人笑道:
“陶公身子骨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應出不了大事,莫耽誤咱們這頭吃酒。”
一眾娘子夫人再復笑聲,金盤盛八珍,玉碟奉群仙,宋家廚子確有獨到之處,難怪一粒水芝能吃的纖雲食指大動。
渟雲拿著筷子,擔憂望了一眼姜素娘離去的門口,不知自個兒嘴裡吃的是什麼。
流水黃昏杳然去,枝頭明月柳送來,戌時左右,桌上只剩些杯盤狼藉,各家娘子紛紛告辭。
纖雲已有睏意,又吃多兩杯果子釀,在崔婉懷裡昏昏欲睡不肯抬頭,崔婉將人遞與乳母抱著,要來拉渟雲往外。
她縮了一下手,輕道:“我再等等吧,一會姜娘娘還過來呢。”
崔婉笑說“天這麼晚了,沒準陶府的人已經接回去了,你實在惦記,我們過幾天去瞧她便是。”
宋府能請前安樂公與衛國公齊齊上門,縱崔婉再不明時事,也知安樂公如今無礙,遑論後宅來往。
“嗯。”渟雲點頭要走,趕巧兒宋辭拿了一大罐糖水芝過來尋纖雲,宋家知她愛吃,特命府中趕緊制了快馬送來此處的。
袁簇和宋頏遠遠站著,看的煩,與自家郎君道:“你可瞧見謝府那個四姑娘了,小小年紀,心毒的很。
她不拿果子往頭上放,倒往自己眼睛貼,分明是衡量我不敢傷謝府人,想看我出醜。
當我怕了不成,若不是看她年紀小傷了可惜,今日非讓你全家出醜,我一匹快馬往涼州。”
“有這事?”宋頏跟著看向渟雲,早間宋太夫人特意遣散了僕婦,就是不想鬧大,若非袁簇說起宋頏還真不知道。
燈火亮徹,渟雲敏銳感覺有誰盯著自己,看回去,是宋頏和袁簇二人,腦子裡念頭一轉,那會摘的松明串子還在袖籠裡沒戴。
她快步跑向袁簇,近到跟前仰頭喊:“袁娘娘,”說著舉起一粒松明道:“這個給你,我也沒別的了。”
“給她作甚?”宋頏將袁簇往身後拉了拉,粗聲粗氣問。
“我早上實在怕的很,我想著你箭飛過來,我肯定要躲的。
若我放在頭頂,我躲了就不成了。我放在眉間,躲了也不成。
終歸都是不成,還不如放在眉間,你要是怕傷了我,就不會發箭,果然你沒有,這個送你。”
“你個混賬東西。”袁簇一手搶過那粒松明。
就在當夜,陶矜府中下人往謝府報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