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也沒禁他的足,不過世人冷眼不敢上門罷了,但得皇帝咳嗽一聲,又是一群人趕著去探了。
站著的這些,開口國祚,閉口禮教,實則有幾個不是成日只在揣摩聖意?
聖意聖意,他僅得貪杯與宋爻提過一嘴,祖宗說的好啊,果然杜康誤事。
殿前沉默良久,天子准奏,即刻令御醫去給陶矜療養療養,特發話:
“朕只褫老師封號,別無苛責,其雖有過,過不能掩功矣。其雖....”
天子似有不忍,面容惆悵難當,連喊三聲“罷罷罷”,愧道:“過不能掩情矣,君臣有盡時,朕與老師,生死不得改。”
周肇把筆往太監捧著的硯臺裡猛戳了兩下,臣子氣氛都烘托到這了,商紂夏桀來了都得先給個臺階,豈有當今賢君說不的。
謝府裡,曹嫲嫲立在椅子旁,小聲對坐著挑花的謝老夫人道:
“這事兒鬧的怪了,我自打聽,宋家老夫人喜前朝越窯密青瓷,趕巧了咱們庫子裡有上好的一套五曲花口蓮瓣鴛鴦紋碟子。
這領著人好低聲下氣去了,那頭只說小兒胡鬧,當不得這麼大的禮,又跟我說是家裡翁公犯渾,連著還多嘴吵了她幾句,實在不敢勸。
這聽來,是存心跟咱們較勁的。”
三月下旬裡芍藥初開,碗口大一朵朵的連著長枝狹葉,老早從莊子上花圃剪了運來,晨間水氣將芍藥本身清苦氣激的格外濃厚。
謝老夫人捏著柄黃銅小剪不見焦急,徐徐轉動面前玉壺春瓶,看前後花枝俱是插的深淺得宜,這才丟了手上物件,拿起旁兒個帕子邊淨手邊道: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以前和宋府來往寥寥,倒不知那頭還是雅娘子。
郎君們在朝堂站著,成日裡說的,是人可失勢,不可失情分,他當初肯送家裡小兒來求學,本就是為著情分來的。
我倒不信,沒個緣由伎倆,芝麻大點吵鬧,能讓他與我謝府翻臉。”
“可就算有緣由,吃虧的不還是咱們。”曹嫲嫲道。
“有緣由便是好了,管他作甚,又不是天大的仇恨,能讓他把自家小兒賠上不成。
我看,由著他鬧騰,從咱們身上取的,總有個還回來的時候。
不過,既是要鬧騰,咱們就做不得悄聲了,你去前兒院裡,把幾個婆子丫鬟都料理了,從哪來還送回哪去吧。
連個小兒也看不住,這樣的人如何敢用她。
另外拿個碾子,交與云云,說我缺些珍珠粉用,記得以前送過她一囊,特請磨些來。”
曹嫲嫲不曾陪謝老夫人上山,不知這一樁過往,另庫房裡珍珠粉還有好幾包,小兒研磨,耗時久等還在另說,也未必能磨細。
然她伺候良久,從不問主家心意,一口應下道:
“昨兒還聽說雲四娘子自個兒拿銀兩補足了底下的月例呢,我看,她實在是差了心性,多教教也好。”
“算不得心性,養的差罷了。”謝老夫人輕揮了揮手,曹嫲嫲再不多言,頷首退了去。
給下人補足月例,看來是個厚道主子,一副治家手腕,卻不想想,是府中老夫人開的尊口要罰。
你就存心跟老夫人對著幹,也得過兩天風口再補啊,曹嫲嫲出了門還在含笑搖頭,轉而吩咐小丫鬟趕緊取個藥碾子。
渟雲昨夜睡得甚晚,今日醒的卻早,辛夷拿著衣衫銅盆進來,一邊擰著帕子一邊道:
“大娘子傳了話,說雲娘子昨夜不安穩,早膳就不同用了,咱們這頭想吃什麼,只管遣底下去廚房取了自用就是。”
渟雲在床沿呆坐良久,聳聳肩跳下床,循著往日習慣洗漱用膳後往桌前小坐,尋筆墨時方發現那個新箱子。
問過一聲,答是主家郎君遣人送來的,開啟箱子,自是襄城縣主送的那箱澄心紙。
她一時驚喜,樂得拍了下手掌,拾起兩卷抱在懷裡捨不得撒手,也沒那個習慣多想想是福是禍。
片刻後曹嫲嫲來,先將碾子給了渟雲,交代道:
“老太太說雲娘子處有一囊珍珠,以前在山上給的,還請娘子辛勞,磨幾粒來。”
“謝祖母不生氣了。”渟雲雙手接過碾子,上下翻覆看過,喜道:“這個比我以前用的還精巧,等著,我很快的。”
好久沒用過藥攆,年初好像還提起這茬兒,當時謝祖母還不許,說貴人不事利器呢,今兒個竟主動給自己送來。
貴人不事利器,千金不坐垂堂,以前在山上沒聽過這話。
似乎說的是,除了武將以外,貴重的人不應該親自使用利器,以免有所損傷軀體,千金的人不坐在屋簷下,免得磚瓦毀了性命。
她回憶著這些教誨,小跑進屋裡踩著凳子從最高一格取出那囊曾在佛前供過的珍珠,拆開繫繩,撈了一把放在桌上盒子。
又小心將剩下的收起繫好,包裹重新放回櫃子裡。
接著端起那一把珍珠往院裡,喊著“辛夷姐姐,幫我取些井水來”,珍珠性脆,須得添生水才好磨。
無人應答,她看了一圈,轉頭自己取了水,坐在院子裡數粒數粒磨了近兩個時辰。
一把珍珠悉數成粉和水混在一起又成漿,再倒出拿紗布過濾,棉巾吸水,鋪開晾曬片刻,紙上一片瑩白。
抬頭看,日過中天,怪的很,上午一個人也沒來找自個兒。
渟雲將珠粉收到一個小瓷瓶裡,猶豫一陣,小跑往謝老夫人院裡。
曹嫲嫲見她來,吃驚道:“咦,來的這般早,我還說晚間再去尋你呢。”
“我在山上經常磨藥粉,快的很。”渟雲舉了舉手中瓷瓶。
“進來進來快進來。”曹嫲嫲招呼道。
裡頭謝老夫人正用膳,看見渟雲,笑道:“怎大中午的烈日頭要往這裡跑,可是底下沒吩咐慢慢來,誰催著你似得。
莫不是還餓著肚子,一併坐著陪祖母用些,就是人老了,吃的鬆軟,只怕不合你口味。”
昨日之事,看謝老夫人慈祥如舊,渟雲難免內疚,上前幾步,伸手遞過瓶子道:“我磨好了,謝祖母要它做什麼呢。”
“調個膏子。”謝老夫人笑吟吟接過瓷瓶,拔了塞子往鼻子跟前湊了湊,瞬間兩道眉皺成粼粼波紋。
她又聞了聞,突而冷聲對著曹嫲嫲道:“你去叫丹桂過來,順便找個人把云云房裡一囊珍珠拿來。”
話落還是堆著笑意與渟雲道:“來,坐到祖母身邊,吃些再說。”
渟雲看著曹嫲嫲遠去,不太懂為何謝老夫人可以在方寸之間時厲時柔,時倨時和。
她猶豫上前坐下,由著女使添了筷子,曹嫲嫲辦事飛快,不足一刻,那一囊珍珠和女使丹桂全部出現在了渟雲面前。
其實那是自己的東西,師傅說,不問而取為偷,謝祖母吩咐人去拿時,似乎並沒過問自己意見。
渟雲緘口,默默飲了一勺粥水,謝老夫人吩咐將珍珠囊開啟,一盒坑坑窪窪大小不齊的珠子出現在桌上。
“我當日如何吩咐?”
“老夫人....老夫人..”丹桂跪倒在地,“老夫人吩咐我往寺裡尋些勻淨珍珠給娘子。
求老夫人開恩,我一時...奴才一時糊塗...求求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