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孃家和謝府都沒落到死到臨頭的境地,隨手甩了壞繭才是上策。
馬車上留著的小丫鬟猶有不忿,“可惜了咱們那麼多好東西,就丟水坑裡啦。”
“丟水坑裡,總比丟賭桌上好些。”丟水坑還佔個位置呢,丟桌子上,轉頭被人搶乾淨。
難得外出,丘綺娘又有心思要吃食,短缺也不在十幾文錢的東西上,乳母指點攤檔,各式拿了好些。
捧到馬車上才回過神來,裡邊沒備著冰鑑。
這東西以前在丘家,哪值得特意吩咐,夏日出門不都有的麼,總不能往嘴裡的吃食丟在消暑冰盆裡泡著吧。
“各人分了吧。”丘綺娘道。
馬車拖出長長夕陽紅緋,丹桂回房時,張太夫人已在裡頭坐著。
渟雲也直了身,祖孫倆仍是往常那樣拿筆在描畫。
人在門口只能看見背面,瞧不見面目表情。
丹桂躡步往裡走了些,聽張太夫人手指在紙上點了又點,說的是:“對,這個好,這個好。
你而今畫的,我是挑不出來半點毛病了。”
渟雲沒做聲,張太夫人又道:“你可別小瞧了祖母。
祖母雖不是個學畫的,那屋子裡,掛的收的都是名家師傅手筆。
看的多了,好壞認的準的很,你說你這個年歲,是怎麼學的,畫的這樣好。”
埋怨話都透著一股子毫無辦法的慈愛,“偏你個犟驢不肯畫別的來,盡是樹呀草呀,怎麼畫不膩呢。”
等了兩三口氣工夫,渟雲答,“師傅就教我畫這個,以前山上寒暑天不能出門,整日的描。”
“那就是了,你一年工夫,抵得別兒個三五年呢。”張太夫人笑道,說完欣慰長喘了口氣
漸晚再晚,張太夫人離去,丹桂忙不迭上前問:
“怎麼樣怎麼樣,老祖宗沒嫌咱們?”運氣好的不可思議啊。
問完她才看渟雲臉色,還是和午間差不多的衰衰怏怏,丹桂又道:“我看剛才老祖宗照舊是疼你的,你還愁什麼。
那盈袖不來就不來吧,別管她了,果子在別地兒找,咱們連聖人吃的藕都能找來,還有找不來的果子摘不來的花?”
渟雲緩緩仰臉,看著她道:“張祖母不喜歡那個丘娘娘,連頂冠子都不肯讓她戴,謝祖母也未見得喜歡,她不願意應丘......”
“你可閉嘴吧。”丹桂手捂到渟雲嘴上,把她剩下要說的按了回去,低聲道:
“你個小祖宗在屋裡說這些做什麼,究竟要說啥啊。”
渟雲迴轉頭,續拿起筆漫不經心樣道:“她們不喜歡她,卻笑著哄著。
她們也笑著哄著我,那是喜歡我呢,還是不喜歡?萬一是不喜歡,那又是為著什麼?
事也不問因果究竟,人也不問善惡苦楚,糊塗來糊塗去。”
一串子軲轆話說完,居然還冒出了句玄之又玄的來,“如何我非她,未必她是我。”
“呼.....”丹桂手指戳了戳渟雲後背,“合著你愁的是這個,那你還不順著點張家祖宗。”
頓了頓,她張嘴要勸,渟雲道:“算了,迷時境上千般有,悟去心中一物無,等我師傅回來,我也懶得想這些她人外物。”
丹桂再翻了個白眼,將自個兒與綺娘之事說了一遍,渟雲這才見笑,喜道:“難怪下午都說沒看見你。”
話落又有憂慮,“張祖母說她不會來的,咱們沒能讓丘娘娘害怕,她就不會讓盈袖姐姐過來。
免得以後,有人要說她指望個通房過活。”
張太夫人原話是:“她越避免什麼,你就必須讓她落到那個境地,不得不遇到什麼。
人倒黴了會像個無頭蒼蠅到處碰,要讓它乖乖走,你就得掐著它翅膀嚇唬,告訴她不走就再沒別的。
現兒可好了,她路子還多著呢,才不肯聽你的,尤其是這路子說出去難見人。”
“那還能有什麼辦法,”丹桂道:“良心這種東西,她想有就有,想沒就沒。”
有了難熬,沒了暢快,人大多是想暢快些,當然這種話說出來添堵,唯自個兒暗中腹誹。
“她來了有礙名聲,到時候我還求崔娘娘讓我去就是了,誰知道我去找誰,就說看郡夫人,總好了吧。
不過,”渟雲記起,前年崔婉是有帶著自己去王家宅子裡饋歲的,但去年沒去。
再是開悟不曉事,也能明白過來,謝府是不想跟王家任何人來往。
“實在沒辦法,我寫信讓清虛師傅替我去看看吧。”她潦草收了桌上紙筆,拾掇要去謝老夫人處吃那頓避不開的闔家晚膳。
張家馬車上劉嫲嫲一如既往的在陪祖宗逗樂解悶,手裡拿的恰是丘綺娘送的那對兒琉璃春瓶。
劉嫲嫲道:“色兒好,形也巧,謝家祖宗今日可是大方的海了去,丟個圈子不算,淨瓶也讓咱們捧了走。”
“她個老貨不肯沾丁點事呢,就怕那娘子攀扯謝府名義去別處矇混,連人帶物丟給我省心。
要不是年初懷瑾誤了她家元啟,哼,就算人是我招到謝府,我也不理她那張老臉。”
張太夫人知劉嫲嫲是哄著自己,樂得說道:“你找人暗道兒遞回去,帶個話,叫那個盈袖往云云前兒走一回。
叫她悄聲些就是了,怕了舌頭不張嘴吃飯了,她要是個怕閒話的,冠子也留不住一年,還不是心裡有的計較。”
“這可有些太縱著了。”劉嫲嫲把瓶子往地上一放,“咱們府中幾個都沒見祖宗您這份心。
我看雲娘子今兒不依咱的,該讓她學個乖。”
“哎呀,不依也好,不依也好,不依怎麼就不好呢?”張太夫人急著辯解,“當初如兒要有個不依,鬧上兩句,她就哭上兩聲呢?”
夜色四合,蓋住了馬車裡聲音,謝府晚膳上,謝簡又提起天家要“禮祭天貺”一事。
道是“聖人突然改了規制,接下來幾日朝事多,就宿在禁苑,不回謝府了。”
謝老夫人道:“眼看到了日子,何處不妥要改動?”
“原是天門大開,該祭東方角宿星辰,司天監進言今日南斗星君迴歸,司南更為虔誠。”謝簡道。
“那究竟祭哪個對?”謝予年歲小,不通天象星座名稱,好奇問。
朝堂文武該為此事吵的嬉笑怒罵面紅耳赤,到最後,也只是謝簡一句:“何來對不對,聖人為天子,他祭哪方,就該祭哪方。”
渟雲垂著頭,想起張太夫人說的,“誰在高處,就聽誰的,你不往高了站,就只能由著她聽不聽嘍。”
那種無上權力,像是會蔓延的膿瘡,從腦袋頂往下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