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往嘴裡填了兩口飯,目光看往手腕珠串,所謂“安樂公滿門,雞犬不得留”,大概也是膿瘡裡的一部分。
難怪師傅們都說紅塵難解,唯祖師坐前才能求得清淨。
晚間一陣狂風驟起,夏日白雨跳珠連著敲了好幾場,吹吹打打落在院裡忍冬架子上,金銀跌的滿地都是。
數數前些天晾曬的花芽,還不夠裝滿一隻枕芯,但直到六月初十天光徹底放晴,王家郡夫人處也絲毫沒個訊息,省了發愁了。
渟雲心想盈袖定是不會來了,午後撿了個空擋,先修書一封往觀子,只說是請清虛道長替自己前往,問個平安即可。
另再求了謝老夫人,想親自往王家走一趟,結果不出所料,謝老夫人道:
“現在王家小郎娶了商婦,咱們若走動過密,朋比沆瀣官商勾結的帽子扣下來,你父親哪裡擔待的起。
再要過去,也等晚些時候,年節時期名正言順些。”
渟雲點頭,雖謝簡肯定不算自個兒父親吧,那確實是擔待不起。
既如此,這樁因果短時是了不得了,不知將來要如何應,只能先擱著。
這一擱,纖雲也有數天沒過來玩,說是養的那一對兒蟈蟈死了,早晚一記起哭的撕心裂肺,水米不想進,抓蟬也不頂用了。
“去歲不是也沒了一對兒,不好好的麼?”丹桂奇怪道。
“去歲沒養幾天讓主君給拿了,今年可養倆月了呢,沒了當然心疼。”辛夷和渟雲相近年歲,一板一眼說起話來,表情都相近。
渟雲捏著筆聳了聳肩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蟈蟈在秸稈籠子裡裝著天天隨纖雲溜達,能活兩月不錯了。
總而光陰又如昨,貧窮也如昨,晨昏輪轉,日月交替,她還是沒想出法子弄銀錢。
臨近月十八,崔婉慣例問了渟雲,可要邀請誰來玩,渟雲道:“謝祖母說,小兒不賀生辰。”
是有這麼個理,崔婉笑道:“咱們都不賀的,好友尋常走動爾,你擬個名,若有能來的,就來。”
她哪能擬出幾個名來,認識的就沒幾個,渟雲遲疑再三,“今年么娘能來了嗎?”
“咱們修書去問,來與不來,要她們自個兒做主啊。”崔婉笑道。
陶矜喪滿一年,兒女外出已不算逾禮,且陶府和王家境遇不同,陶姝又是個女兒,來往並無不妥。
崔婉往謝老夫人跟前請示過,立即遣了人往陶府遞話。
主事的仍是陶籬正妻徐寧,雖有奇怪為何謝府要請陶姝,倒也沒作為難,含笑稱一定上門。
姜素娘就不能跟著了,她是遺婦,走親探友另有章程。
渟雲得到訊息稍有開懷,月十八與謝老夫人用過早膳後一直侯在屋裡,卻不想先來的是張太夫人。
謝老夫人都有了些許不耐煩,半躺在軟榻處撐著額頭道:“你這來的也太勤了些,底下兒孫還行事呢。”
張太夫人招手示意女使將盒子捧上前,呵呵笑道:“送禮的,送禮的,我來送禮的,我上回來還是初一呢,如何勤了。”
盒裡頭是個黑漆漆滴水鈴子,謝老夫人不認得道家法器,看來便是平平無奇,揮手示意趕緊走,“送送送,趕緊去送。”
“嘿嘿,嘿嘿。”張太夫人伸手往謝老夫人肩膀推了推,“不光送禮,我還送個人呢。
你先應承我,休管我送的是誰,今兒個你謝府不準閉門。”
謝老夫人“噌”聲坐起,先往門外瞅得一陣,唯恐人已經到了,神色戒備瞪著張太夫人道:
“該不是你家那混賬東西又惹了禍事,連人帶馬給我牽遠些。”
“旁的旁的。”
“那還勉強能行。”謝老夫人緩緩躺回去。
“王家那通房,盈袖在路上了,我請的。”
謝老夫人再要“噌”聲起來,奈何一把老骨頭實受不住突然之間反覆作祟,硬是沒起來。
曹嫲嫲飛身撲過往謝老夫人腰身處揉按了好一陣才將人扶正,笑著埋怨道:
“老祖宗這是真不見外了,咱們老夫人房裡是半個張家園子,您想來就來。
那貓貓狗狗也帶著來,有這麼回事嘛。”
“誒,對了,就是個貓貓狗狗,我想帶就帶。”張太夫人卯足了力道從女使手裡拽過盒子,笑著起了身前呼後擁往渟雲房裡。
後頭曹嫲嫲嘆道:“哎喲這是,咱們把張家小祖宗養院裡了。”
“算了算了。”謝老夫人揉著腦袋道,“誰讓我當初搶了人看上的貓貓狗狗來養。
自作孽這是,你去,去.......”她手指了指外頭,“去盯著點,人來時悄聲些,別鬧得府中都知道。”
曹嫲嫲應聲前往打點,盈袖順當進了門。
人前腳才到,後腳陶姝跟四五個丫鬟也在院裡冒出個腦袋頂,二者竟湊到了一處。
屋裡張太夫人還坐著,那盒子的滴水鈴實是個三清鈴。
《太清玉冊》有言:“手把帝鍾,擲火萬里,流鈴八衝”,正兒八經道家法器。
材質也好,玄鐵打的,這東西雖不能掛身上日日賞玩,擱桌案處偶爾搖兩下也是個趣致,渟雲甚是喜歡。
聽聞外間客來,她與張太夫人道:“張祖母先坐,定是么娘過來了。”
轉而起身拎了裙角小跑到門口,驚見盈袖走在陶姝前頭,手中籃子似乎和去年那個一模一樣。
兩人年歲有差,一高一矮,陶姝雖是世家女,卻有孝在身,衣裳稍有粗素,普通葛布襦衫,頭上也只得一朵雪色絹花在鬢邊。
如此反襯得盈袖格外富貴,高髻繁釵,衣有鑲彩錦邊,裙有飛紋綴寶,玉扣橙紅絛帶裹的腰身纖纖一嫋。
“盈袖姐姐。”渟雲大喊一聲,三兩步衝到人面前,自作主張先揭了籃子蓋看過,這才仰臉瞧著盈袖道:
“你怎麼過來了,還穿的這樣好看。”目光再轉到旁兒陶姝,奇道:“你倆怎麼湊一處了?”
盈袖也知道自個兒今日打扮耀眼,丘娘子說,宅中越是要倒,越不能讓外人瞧出來,萬一還能騙著倒黴鬼呢。
所以王家的狗上街也得拿個金鎖鏈牽,何況是個通房往謝府裡送東西。
她笑笑將籃子往上拎了拎,柔聲道:“今年果子倒沒去年多了。”
旁兒嫲嫲恭敬喊了告安,說是老夫人交代人直接帶過來,現帶到了就先退了去。
等人走後,渟雲不好意思鼓臉,“我也不是非要這個啦,只是我應了你要讓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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