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貓著腰,唯恐吵醒外屋幾個或坐睡或躺臥的女使丫鬟,赤著一雙腳躡聲躡氣做偷兒一般朝寢房走。
三月初初只得彎月一絲,透過窗戶僅一層若有似無稀薄霧氣,堪堪鋪在地面上漂浮流淌。
丹桂站在原地,看見一個佝僂身影宛如蜻蜓點水樣足生蓮花,苦海慈航渡往門庭。
她生常拜觀音像,不知菩薩是個賊,拿著那粒血竭湊往燈火處,原是暗紅帶紫的木頭粒竟也白絮絮生光,照的她挪不開步子。
渟雲快要進門,看丹桂還在那,又躡手躡腳倒回來重低聲道:“你還不走你幹什麼?被發現我就沒有了,沒準還....”
她忽生愁色,驀地記起陶姝壓著自個兒在潮溼假山裡一臉兇相喊“以後不許給別人”。
祖師講,俗世無非過去將來,超然者不滯於物,即不念過去,不畏將來,故而她這般年歲,少有掛礙。
恍然夜深夢魘突襲,明明當初說過這玩意兒不能吃,渟雲捏了捏腕間睡覺也不曾摘的手串,拿下來一粒,又特意補了一粒雞血紫上去,一切如舊。
她還是不明白安樂公為什麼自己吃那珠子死掉了,就說要找機會再問問,一直沒能問個明白。
沒問明白之前,就不該妄動,而且師傅也說.....師傅說的是救人性命用過且就罷了。
她抿著嘴想起謝承一身血動彈不得,還有那天在房裡,大夫說換肉什麼的疼痛難熬,謝簡不肯給人用藥,不知要痛到何時。
那謝簡跟書裡妖魔鬼怪有何區別,東西拿過去,得算個祖師法器,收妖捉鬼伏怪。
黯黯陰影裡,丹桂全然不知渟雲在想啥,只垂首把珠子捏回手心,輕道:“你給我的?”
“我給你啊,省的你總是念叨他疼,再說......快走,就是給你的。”渟雲急聲催,只恐再等自個兒一會要改主意。
什麼總是念叨,丹桂不滿這話,謝簡回府不過兩日,早晚加起來最多四五回,但她沒作反駁。
“嗯。”她學著渟雲樣子彎了腰,同是個偷兒樣往偏房下人歇息處去。
又聽渟雲悄聲叮囑道:“這東西千萬不能吃啊,別搞錯,別用多,你也別告訴他,話說長兄知道了不會告訴別人吧。”
“郎君又不是有病,給主君知道了他不活了。”丹桂死死盯著地面,好怪啊,自己不管怎麼走,都踩不出那種蓮花一樣散開的月光。
好怪啊,謝承也這麼想,今天的藥明顯不對勁,他的右小腿跟憑空消失了一樣,不僅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存在。
煎服的藥方子是在自個兒院子裡熬的,無增無減無變化,唯有外敷的虎杖糜是每天新來,仔細聞,好像味有那麼一丁點不對。
下午丹桂再往,謝承身邊小廝道:“你留下,大郎君有事問你。”
丹桂心中一緊,忐忑進了屋,謝承仍舊是身下鋪了三四層鬆軟墊子,半坐半躺靠在床上。
看著除了失血後過於蒼白,眼裡精氣神兒還算好,左手捧了半卷書,右手那幾個露在紗布外的手指頭在頁面翻來覆去用的十分順暢。
待丹桂告了安,謝承並不正眼看她,尋常聲問,“藥里加了什麼?父親允許了嗎?”
不像毒藥,因為手臂處融融暖意連按壓都察覺不出疼痛,腿上大抵是用過量了。
丹桂萬沒想到那珠子藥效好成這樣,用一次就被察覺,暗暗偏頭,看屋裡還有兩個小廝站著,猶豫不敢開口。
見她畏縮,謝承已知是旁人私心手腳,手上書再翻了一頁,“你院裡娘子種藥,她給的?”
他這才轉頭看向丹桂,“父親前兒不計較她犯上,下回不一定有這種運氣,不要用了。”
人有時候過於聰明也不是好事,丹桂連忙跪倒在地叩首稱了恕罪,並不想立即承認是渟雲給的,囁喏稱是偶然所得。
謝承略仰頭,兩個小廝皆退了出去。
沒記錯的話,丹桂是府中家生丫鬟,從小被祖母帶在身邊,十幾年下來,總能碰上誰有個磕磕碰碰需要鎮痛止血。
如果她有,早就拿出來了。
“我聽不到實話,即刻找人告了祖母,看看你院中娘子,是否還有本事找你一回。”
這句威脅太有力度,丹桂慌忙求饒,將緣由一一說來,掏出那粒珠子雙手捧著道:
“娘子說這是她私藏,從無對人說起,郎君不用擔心主君知曉。”
屋內沉默一陣,“知道了,回去吧,你今天用的量太多了,腿上。”謝承回想渟雲手上掛的那一大串,原是這東西,不說是燒火的麼。
而且上面缺了一顆,拿珍珠填的,隱約記得誰說是她和誰換了,和誰換了?
女兒家首飾上的東西,謝承從沒當回事,想院裡攏共倆小娘子,不是渟雲,定是纖雲。
丹桂屏住呼吸緩緩起了身,告安退出屋外再緩緩走到謝承院子外面,看自個兒連指甲處都燙成了荔枝紅。
她快步回到院裡找著渟雲說了此事,無奈道:“用不上我說,他猜出來了。”
渟雲拿手墊著趴在窗臺沿子上,看院子裡虎杖幾天時間少了一大蓬,磕巴牙齒嘟囔,“猜到了也沒辦法。
哎呀,是我昨晚睡迷糊了,咱們天天種藥,是個人就該能猜到咱們加的啊,沒事,我算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丹桂那種緊張感又來了。
渟雲回頭瞅了一眼,確認吳嫲嫲不在,歡喜道:“我想明白了,謝大人不會打我的,他說我沒資格死在這。”
“那是主君,瞧不上你。”丹桂小心翼翼看著渟雲臉色。
“那太好了,我也瞧不上他,就讓他看不見我吧,我可不想捱打。”渟雲一蹦而起。
屋外暮雲霏霏,連著晴了小半月,栽下去的忍冬藤沒經過自然雨水,長的稀稀拉拉不怎麼喜人。
鑑於謝承說藥用重了,丹桂追上渟雲研究了一陣,叫屈道:“就是針鼻子那麼大,我沒挑多。”
她頓了頓,“是哪種針?”
有的針刺蘇繡,細的像頭髮絲,有的針納鞋底子,跟小錐子樣粗。
但謝承還能翻書,說明胳膊不是木頭,議論幾句,兩人達成一致:
應該是胳膊僅拿虎杖泡的水清洗,沾到的藥效少,而小腿處虎杖糜一敷就是兩三個鍾,時間長導致的。
渟雲道:“我在山上的時候,還真沒用過這個,我也沒流過很多血啊,不知它如此霸道,難怪師傅讓我藏著點。
所以明天用的時候,水和搗碎的不能加一樣多的量,也挺好,當他試藥了,以後等我用......”
丹桂打斷道:“那既然這個這麼好,為什麼不悄悄賣兩粒給別人,京中藥鋪多的是,我們就有銀子了。”她知道渟雲時時在想辦法籌錢買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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