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寧可信其有的,是“陶家上下,雞犬不得留”。
回去得多看書本,多思古今,也好早日明白,為何聖人一怒,連雞犬都受罪。
謝承看著人走出房門背影,忽然又覺得宋雋定是話出有理,得儘快找機會問問。
趕巧兒下午宋雋即拎了蟈蟈籠子過來,倒也不是特為著給纖雲送兩隻鬥蟲,謝承失馬後,三人回家各不討好,許久沒私下走動。
聽說謝府氣氛松泛了些,宋雋先著宋辭試探一番,這便上門探望。
小廝挪了椅子呈上茶水,且問過謝承近況,聽是痊癒無礙,宋雋放下心道:
“給你嚇死了,聽說你父親盛怒,累我祖父早晚盯我如盯賊。”
怪哉,平日見你韁繩握著牢靠的很,那天是怎麼了。”
大家都是禮樂射御書各項混日子的,誰還不能降個馬,不然也不會肆無忌憚邀了謝承上雕鞍。
雖說世事無萬全,但這事有點忒倒黴了。
“是我心憂大考,催馬跑的快,估計道旁棘刺滾落,扎穿了馬掌,我見.....”謝承頓了頓,“算了,說來無益。”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登不得龍虎榜,好像就不配作謝家子,考前幾天,難免心緒有起伏,當天確實馭馬不當。
那這事就是忒倒黴,怨不得人,宋雋敲著扇柄安慰數句,無外乎也就是三年之後再考親友皆同榜,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也。
“我失東隅,爾收桑榆是麼。”謝承玩笑,貌若無意抬碗抿了茶水道:“一直沒過問你,令弟似乎對四妹妹有所誤會。”
他指了指桌上四方秸稈蟈蟈籠,“府中有兩個妹妹,這隻來了一份禮,給誰啊。”
“誒。”宋雋奇道:“你爹不是嫌玩物喪志,就這倆我還袖籠裡偷摸藏進來的,你可交好了,弄丟搖光要在我孃親面前陷害我。
既說到我那勇猛無雙孃親,你又問你那心黑手辣四妹妹,那我就不得不說,我孃親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認人不認理。
她能在你四妹妹手裡栽兩回,還忍著沒掀你家頂上瓦,我看你四妹妹有神通。”
話說到這,宋雋摸了摸下巴,疑惑道:“難怪她有這麼多銀錢,莫不然她真是個菩薩?”
“越說越玄乎了,如何栽的兩回?”
“噢~”宋雋別有意味,挑眉道:“怎麼這是,真成你府上妹妹了,我當你祖母閒的發慌養著玩的。
行吧就。”他扭動脖子左右看了圈,“我也就在你這說個趣,讓我老孃知道,舌頭連著喉嚨給我扯出來。”
且繪聲繪色說了那“杏染額中”事,宋雋遺憾的直拍大腿:“可惜了,我當天不在現場。”
謝承唇角見彎,並沒問第二回又是如何。
等日光生暈宋雋離去後方作細想,那個柔如垂絲,怯成驚羽的小姑娘,該不會是想主動請纓要幫祖母找臉面。
祖母,又不太像是能在那種場合逼著孫女去靶子處站著的,那她能是個什麼緣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呢。
就為了她口中祖師,心中道義,原來丹桂是這麼回來的。
謝承手伸進桌子暗格子裡錦袋,隔著一層薄薄布料輕而易舉就能摸到裡面珠子輪廓,甚至能找到被他用過的那顆。
至於宋雋,回到家裡沒過幾日,居然驚聞他那勇猛無雙孃親再次提起渟雲時,大吐溢美之詞:
“雙目清明,雙腕跳脫,手上有力,指尖有準。
不得了不得了,可惜生在這,要是生在涼州,天高雲闊,沒有她獵不到的鷹,在這破地方,也只能丟兩把米坑麻雀玩兒。”
宋雋道:“娘你是不是被她坑太多不好意思,就把她捧高些,這樣你就沒那麼丟臉。”
文客譏諷起人來格外難聽,宋頏連扔帶踹砸了三四個椅子過去,“滾回你祖父那”。
攆乾淨兒子,宋頏拿著兩個刑天朱紋骨韘在手心來回交錯摩挲,叫屈道:“不信謝府狗東西能養出什麼好鳥,娘子人美心善,定是被她矇騙。
趕明兒我就去踢了他家正門,有一個算一個統統和咱撇乾淨。”
“算了,她雖是個混賬,今兒說話還算得我心意。”袁簇伸手,宋頏乖乖將那骨韘雙雙呈給她。
“什麼話?”宋頏知道袁簇今日是從襄城縣主處授課回來,謝府的四娘子,是襄城縣主的伴讀。
“她說她覺得弓不錯,天有日月應當,可天有十日,就該想辦法射落九個,咱家兒子有一半志氣,早回涼州了。”
這話一聽就是袁簇編出來的,八九歲姐兒能特麼說這個?宋頏佯裝不滿:“娘子胡謅,天威難測,禍福都得擔著。”
沒等他說完,袁簇轉身就走,宋頏趕忙轉口,“哎呀娘子....”他邊追邊喊,也顧不上問那謝家好鳥學了個啥。
京中就這麼回事,天只有那一片天,風雨都是天意,來得去不得,躲得消不得。
袁簇走的飛快,畢竟渟雲原話是“想來想去,我師傅觀子後山樹高,年年果子看的著吃不著。
等我手準了回去,張個網兜在下面,射得果子柄斷,看上哪個摘哪個就好,也免得搖落一大片,搶了禽鳥口糧。”
她說的好有道理,以至於襄城縣主起了換伴讀的心思,奈何渟雲上了心,袁簇居然覺得她頗有天賦。
她想回觀子,她想回涼州,雙雙不成行。
張馳之間,飛羽流矢,半月晴好過去,一場絢爛朝霞,接著霏霏連綿下了數天。
院中種下的忍冬算是扎住了根,藤蔓抓著搭好的架子七手八腳往上攀,嫩葉處已隱約現了細小花苞。
謝承在書房遇到渟雲數次後,意識到她往裡面鑽的勤了些,不過兩人也並無過多交談,尋常問安,她往裡屋拿了書就走,他在廂房歸無定時。
只春盡夏將來,看她身上衣衫日漸單薄,越發顯得人空靈縹緲。
混若是,風來要往雲中去,雨過便往水中消,全無塵間童稚氣,管教是個月華素練聚出來的樣,輕微呵氣就要散開,怎麼就,和纖雲生截然不同。
不知哪日,謝府果子盤再添了新杏,丫鬟拿清水洗過,又拿潔白細鹽搓乾淨了表皮絨毛,堆的黃澄澄冒尖一碟兒。
晚膳用罷,崔婉特留了渟雲敘話,道是“明兒個咱們去陶公府中看姜娘娘,你和纖雲一起吧。”
渟雲點頭稱好,她還記得那回事,安樂公期逢小祥,也就是人死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