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長東

第76章 不為

道家似乎不懼鬼神,祖師所授,神鬼僅為氣也。

陽氣上升為神,陰氣下沉為鬼,而人在其間,三者並一,成大道枯榮命數。

既然是個命數,就該順其自然,那神鬼又怎會向人示警?

但祖師也確實有卜筮之術,龜甲蓍草以斷吉凶,說“晉王不吉”自有其道理。

“宮中有人卜卦?”渟雲問。

“應該有的,朝中還有司天欽觀風雨星相。”陶姝一邊回話,一邊將一副長八尺寬二尺的大軸皮紙在桌面鋪開。

數年過去,她早已不是那個官宦孤女,成了個清淨居士。

但見其頭挽蓮花,身著道袍,腰束黃絛,腳踩十方,和往年渟雲在觀子裡看到的各師傅無差。

然她生得薄唇削鼻,眼中寒潭不映月,眉宇霜雪未啟春,更像是壁龕裡泥塑瓷樽上冷光泠泠,非各師傅面柔慈相。

在渟雲和姜素娘近前,陶姝還勉強有些笑意,她人觀之,分明還是個小姑娘,不嗔卻似有怨,不怒反重其威。

因作畫私密,丫鬟們全在外頭候著,兩人鎖門閉窗,鋪紙研墨都是親力親為。

渟雲伸手壓著紙面,等陶姝鋪開後,習慣性從頭撣平到尾,驚見今日這紙竟是一整張,而非多幅拼接。

要知道天工造物,必有其長短,不管草宣楮練皆有幅度限制,要做大軸畫,就得將數幅拼接湊起來。

“為何這紙沒有粘合痕跡。”渟雲問。

“這是壁懸用紙,數十人協作採用蕩簾造紙法,專供皇室成巨軸以顯天威。”

此法紙張一體成型,未經切割修整,邊緣有些毛毛躁躁,像無數細密鋸齒。

陶姝渾不在意,食指指腹緩緩摩挲過鋒刃,似乎甚為醉心。

“那你是何處得來?”

“今淑妃娘娘給我的。”陶姝拿下手指,含笑看與渟雲道:“她想求一副蓬萊洞天圖,用作重陽賀鬥姆元君法會。”

渟雲早知陶姝和宮裡一位太妃走動,卻從未問過究竟是誰,更不知她與今淑妃也有往來,雖淑妃究竟是誰,自個兒也認不出來。

不過,蓬萊乃是祖師聖地,鬥姆元君又是道家尊者,淑妃娘娘也想跪祖師?那真是可喜可賀。

只在謝府時常聽謝簡等人說道,國孝重期,士大夫諸多禁忌,飲不得宴,作不得樂,何以淑妃娘娘能例外,行鼓樂之事?

渟雲疑惑道:“她為聖人嬪妃,怎麼不用守孝呢,還能慶法會。”

“旁人不知道,你居然還想不明白。”陶姝揶揄聲裡看了眼渟雲,往架子上取來各式墨碟排開。

這幾年她依著渟雲所言勤學苦練,雖還不能以假亂真,七八分像是有的,常在在細小處幫筆與停雲共畫,配合的緊密無間。

“你是在謝府千金娘子作久了,忘了尊者二字怎生寫。”陶姝笑道。

又將起稿用的開紙和勾線狼毫遞給渟雲,“怎不記得先天鬥姥紫光金尊摩利攴天大聖圓明道姥天尊,乃北斗眾星之母。”

“哦。”渟雲點頭,接過紙筆,思索起如何構圖。

蓬萊洞天,雲間福地,該有仙禽異獸,芝蘭神草,都是她所擅長,不算難作。

至於為何淑妃娘娘慶得鬥姆元君法會,非是她千金娘子作久了,記不得尊者如何寫。

而是觀照多講經文為人處事,甚少提及各祖師來歷神通,這些年渟雲翻典籍也只為清心靜欲,並不痴迷於羽化登仙。

再加上謝府請了女教習,言行琴棋賬都得學個皮毛,虛度良多光陰。

但陶姝如何對尊者神位如數家珍,渟雲此時尚未細想緣由,反感慨她靈犀一點,霎時瞭然淑妃娘娘事。

該是聖人年春失了生身母親,重陽為秋,淑妃娘娘賀的又是勾陳大帝紫薇大帝之母,實則將敦肅太后奉作得道真君,以聖人比作天宮大帝。

此舉非是不孝,此乃大孝也。

箇中心思手段,書上讀了千回,謝府裡也時有見到,渟雲慣來少作評判,計算著重陽還有好些日子,似乎不用太趕工期。

她在稿紙上打磨雛形,一邊和陶姝參詳斟酌閒話,這才得知淑妃娘娘是今聖人第五子齊王殿下的生母。

原宮裡頭貴人求畫,要麼是宮廷畫師受命執筆,要麼是託得力的管事往民間尋不世出的高人隱士,這活兒能落到陶姝手裡,是那位太妃作保。

多絮叨了幾句,又聞齊王殿下和晉王年歲相差不大,在朝中也頗得臣心。

聽到此處,渟雲筆尖戳在墨碟裡許久沒往起提,忽開口問,“為何要應她?”

陶姝一愣,“應誰?”

“淑妃娘娘,她是齊王生母,齊王又,”渟雲思索道:“你剛剛說的,齊王似乎在與晉王爭.......”

爭什麼,妄語大逆不道,此處固然無人,她在謝府緘口成了習慣,另道:

“不該畫這個,趁著還沒動筆,就說完不成,拒了也好。”

“我好不容易求來的,為何要拒。”陶姝直起身笑道:“是雲姐姐身在謝府,謝簡是晉王黨,所以你想晉王登基?

對了,你還是襄城縣主的伴讀,她自然也是想她爹成為太子的。”

陶姝話若調侃:“可雲姐姐自詡心向祖師,向來只問太上三清界,今天怎麼問起了紅塵輸贏事。”

“你不也是修道之人,”渟雲以筆指了指陶姝身上道袍,“作什麼參合他人是非。”

“我沒參合啊,”陶姝笑道:“我奉祖師之言,無去無就,中立其所,順時應勢,以待天命。

你不爭是無為,我不問也是無為爾,畫贈何人,有何干系?”

早說觀子裡辯經次次輸給老和尚,誰叫老和尚的道理只有一條,行善積德就夠了,祖師的道卻有萬千著相,根本辯不明白。

渟雲語塞,陶姝又混若玩笑:“我才不幫齊王,你也休要偏幫謝府行不行。”

“不幫就該離遠點,你為什麼求這個?”渟雲看往桌上畫紙,問的略有埋怨。

陶姝抿嘴,續把筆尖往墨碟裡蘸,“你我只是個畫畫的,我們不畫,照樣有人畫。

畫的多了,恰巧有一張落到贏家手裡,並非那畫落到誰手裡,他才成了贏家。

雲姐姐是否執拗,竟覺得我們一副丹青能定江山,跟尚書府謝簡似的挑太子。”

渟雲從不拿謝簡當個事,聽陶姝直呼其名也未覺冒犯,點頭道:“也是”。

不過她心知肚明,陶姝能置身事外,是因為其不在朝堂。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