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凌又在原地等了片刻,直至高臺上燈火全都熄滅仍不見武雲回來。正要去尋他時,卻聽一邊的黑暗角落裡有人輕聲喊道:“張子凌!來這邊,來這邊!”那正是武雲的聲音。他才快步跟了過去,便一把被武雲拉到身後,又小聲說道:“小心!別被他們發現了!”他順著武雲看的方向望去,只見莊有為正帶著兩個潑皮往一匹駑馬背上的行囊裡裝著什麼東西。
莊有為一邊七手八腳地忙活,一邊嘴裡還不停責罵兩個潑皮太不中用。又過了半炷香時分,這幾人才牽著駑馬去了。
張子凌見那幾人已漸漸沒了蹤影,正要催促他趕緊去追。卻聽武雲說道:“不急!我自有妙計!”
二人又等了一會子,武雲才對張子凌說道:“走吧!”他先是到那幾人先前所在的地方盯著地上的蹄印看了一會,便指著一條小路道:“是去了這邊!”兩人追著蹄印一路跟隨,不覺間已出了城外。此時天色已黑,路上見不得半點光亮,哪裡還能尋得什麼蹄印。
張子凌對武雲道:“這邊暗得很!怕是要跟丟了!”
武雲道:“無妨!再讓我仔細瞧瞧!”只見他,又在附近仔細尋了一圈,便招呼張子凌道:“有了!就是這邊!”
張子凌聞聲尋去,見黑暗中隔三岔五便能見到一隻隱隱發光的蹄印,又想了片刻,才猛然間醒悟道:“你這法子真好!”原來適才武雲便是去偷偷將那仙丹的粉末撒在了馬蹄之上。
武雲笑道:“我也是試試!沒想到還真靈!就是那臭馬總不配合!害我又去薅了幾把乾草餵它,才耽誤了些時間。”
張子凌此時已深感這位武家兄弟心思縝密,實非自己可比。
張、武二人尋著蹄印又追了半里,這才隱約見到不遠之處佇著一座破廟。廟內依稀有些燈火。那匹駑馬被拴在門前的一棵枯樹上,正自伸頭啃些樹皮。
武雲道:“我們再去看看這個仙翁!”
破廟內一團篝火前,只聽莊有為說道:“今日收穫頗豐!這份是你倆的!這份是你的!”
那兩個潑皮掂了掂手中的銀子,感覺足有二兩,登時喜形於色。二人正要謝過莊有為,卻聽那假仙翁抱怨道:“今日騙得這許多銀錢,咋就分我這點!此前請神時來得匆忙,我一不小心還扭到了屁股!你總要再多給我些湯藥錢!”
莊有為聞言啐一口道:“你這憨貨除了要錢還會幹些什麼!若不是我賣力做法,哪能騙來這許多銀錢!”
假仙翁道:“那仙丹不是我煉的嗎?我又扮神仙,又演飛昇?還不要比那兩個跑龍套的多分一些?”
莊有為見他怒氣難平便又道:“好吧!好吧!此番就再多分你一兩銀錢!下次有了好買賣便再請你!”
賈仙翁這才轉怒為喜,才要將銀子接過。忽聽破門外面有人大喝一聲道:“哈!果然你們是一夥的騙子!”說話之人正是武雲。
一眾人等被他這一聲吼叫嚇了一跳。莊有為手中銀子一時間沒有拿穩,直掉入了火堆。他手忙腳亂地才將碎銀從火中拾起,陡然見到武雲心中更是憤怒,惡狠狠地說道:“又是你這小子!今日是特來跟老爺我為難的嗎?”
武雲譏笑道:“你這矮冬瓜又算得是哪門子老爺!趕快把騙來的錢財都交出來,免得一頓好打!”
此言正戳中莊有為痛處,他只因天生殘疾,最聽不得別人嘲笑他矮,遂大喝道:“還愣著幹嘛!給我上啊!”說罷一馬當先衝出門去。
莊有為正要擺開雙拳向著武雲發難,卻先瞥見從旁的張子凌。他混跡江湖多年,哪會將這兩個年輕人看在眼裡。眼見他使一招黑虎掏心向著武雲襲去,不成想卻因他個子過於矮小,這一招用得不倫不類,反倒更像是一招猴子偷桃……
武雲見他所用的招式猥瑣,不由得心中有氣。遂閃身才將這一招避開,便使一招掃堂腿直攻莊有為下盤。見莊有為躍起將此招避開,忙又接一招飛燕蹴,一腳踢在莊有為的臀上。
這一腳力道十足,直將莊有為踢得滾出了一串筋斗。他灰頭土臉爬起身子正要呼喚兩個潑皮幫忙,卻見那二人早被張子凌掀翻在地,一時間再爬不起來。
莊有為心中怒極,大喝一聲便要使出絕招。只見他將身子扎穩,雙手不住在頭頂上大力拍打,隨後把頭一低,口中大喊連連,飛速向武雲衝了過去。
武雲著實被他這一番操作驚在了當場,才回過神來卻見莊有為已經撞到近前,躲避恐將不及!
倏然間一個人影擋在他的身前。莊有為呼喝正酣,頭上忽然一陣劇痛,一波酒水四濺得滿是頭臉。原來這一下正中了張子凌的腰間,卻將此前打的那壺屠蘇酒撞得個稀碎。
莊有為已是氣急敗壞,見一招不行復再來過。只見他怒喝、拍頭、奔襲一氣呵成,為防自己身高不夠又在臨近之時加了一記跳躍。眼見他便要一擊破敵之時,忽然間身體便如騰雲駕霧一般,任憑雙腳如何亂蹬卻再也觸不到何物。
再看之時,張子凌一隻手已緊緊攥住了莊有為的髮髻,將他拎了起來。任他手腳亂揮,口中如何咒罵也是於事無補。這一下“莊一手”卻是被別人一手拿下了。
武雲在一旁看得捧腹大笑,才平復了心情,就見鬼鬼祟祟躲在一旁的假仙翁正要開溜,遂向他喝道:“你若是敢逃!我就去踢你屁股!”
假仙翁才見過他踢莊有為時的凌厲,連忙說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武雲道:“你去把那幾人的褲帶解下,將他們綁了!”
假仙翁聞言只得照做,不多時那幾人連同假仙翁都被捆了雙手,齊齊地蹲在了破廟內的篝火旁。
武雲拾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敲了兩下對幾人道:“你們老實交代!到底是如何假扮仙翁,騙取百姓錢財的!如有半句假話,我就用這樹枝敲他腦袋!”
這幾人如今哪還敢扯謊,爭先恐後要講。
武雲不耐煩地指著假仙翁說道:“你來講!”
假仙翁聞言忙道:“啟稟大俠!小的是汴梁本地人士,姓郭名京!我自幼便生得一副古稀模樣,其實我今年不過二十有三!”
武雲聞言奇道:“你才二十多歲?那你長得可是有些著急了!”
郭京尷尬道:“也是因為如此,我始終找不到個稱心的活計,只得假扮仙翁騙些錢財!”
武雲聞言問道:“那你是怎麼從天上飛來的?”
郭京答道:“假的!我是提前在高臺以外拴了根極細的繩索!”
武雲又問道:“那仙丹是你自己做的嗎?除了決明子和磷粉還放了些什麼?”
郭京道:“大俠明鑑!再就是偶爾會有些汗水、口水之類的了!”
武雲聞言驚呼道:“你這人可真噁心!那仙丹難不成還真是從你嘴裡吐出來的?”
郭京躊躇道:“那倒也不是……”說罷用縛著的雙手將衣服一掀,來回在裡面摸索了起來。
武雲見他舉止猥瑣,正要出言喝止。卻見郭京使了大力才從衣內抽出一個布袋,說道:“仙丹就是從這裡面變出來的。”
武雲皺了皺眉續而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化作一股白煙便消失不見的?”
郭京忙半蹲著身子將腳向前蹭了兩步,得意道:“我自幼便痴迷鍊金之術!這是我鑽研多年,用硫磺、硝石等物煉製的丹藥!本想著內服可以祛病驅毒,未曾想這東西易燃,我便趁著冒白煙時用來開溜了!”
張子凌在一旁聽著,漸漸弄清了前因後果。
又聽武雲道:“你們幾人作惡多端!今日本該……”他實不知該如何處置幾人,想了想才又說道:“嗯,念在今日本大俠心情不錯,將你們騙來的錢財全都收繳了!以後再不許幹這種勾當!否則……否則踢你屁股!快滾快滾!”
莊有為幾人聞言雖是心有不甘,奈何這兩人武藝高強,也只能悻悻離去。
郭京正想將那布袋重新收起,卻被武雲一把奪了過去,說道:“這些都是你作惡的工具,也都通通歸我了!”
郭京還想再要辯解,忽然想起武雲此前的話,忙捂著屁股隨那幾人去了。
武雲打發了一眾潑皮心情大好。他先是將那布袋拆開,見裡面除了幾粒仙丹和兩顆飛昇丸外,尚有一團古銅色的細線。那細線異常地柔軟且又韌性十足,任他擺弄了半天也不知所為何物。
張子凌接過那東西細看了一番才道:“這是用烏金編成的絲線,倒是個不易得來的好物!應是那假仙翁用來表演的道具。”
武雲一時間也想不出這些東西有何用處,索性一股腦的先都收入了囊中。這才對張子凌道:“最開心的時候到了!數錢!”
二人圍著篝火將那些人騙來的散碎銀子細數一番,竟有二十幾兩之多!
武雲笑道:“此番可算是發了筆小財!你我二人有福同享,不如就來個二一添作五!”
張子凌道:“這些銀子都是你憑本事得來,我是不要的。”
武雲把小嘴一努說道:“你倒是豪爽!莫不是嫌這錢來路不明?”
張子凌連忙道:“那倒不是!我見你平時銀子使得闊綽。若沒些銀錢傍身,恐不自在。”
武雲淺笑道:“我知道你很有賺錢的本事!這點銀錢自然是不在乎的!若我還要些別的東西,你可也會願意給我?”
張子凌道:“你我二人投緣,只若是我有的,你儘可拿去!”
武雲竊喜道:“好吧!這話我就暫且記下了!”他又在地上擺弄了一番,將銀錢盡數裝進袋子,才又說道:“今日已經晚了!我可得先回家了!”說罷也不再多停留,轉身便已出得門外。
張子凌見他走得爽利,忙追問道:“武兄弟!我們何時還能再會?”
只聞夜色裡武雲遠遠說道:“緣分到時自會相見!”
這一晚,顧闖終是沒有喝到心心念唸的屠蘇酒,早早便去草榻上睡了。
張子凌卻輾轉難眠,想著白日裡與武雲經歷的種種事情,久久才漸漸睡去。不多時街上便傳來了雞叫,他心裡琢磨著風月令的事情,便早早出門去了。
這日正是大年初一,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張子凌東跑西跑,四處學麼些實惠的好物,到了夕陽西下之時終於攢了七八兩銀錢。然這點錢與買風月令所需的二百兩仍是相距甚遠,看來後幾日挑選好物之時可要再用心一些。
如此一路想著才回了長十坊,便見丁十三興沖沖地衝了過來,拉著張子凌的手說道:“兄弟!兄弟!你可用得什麼本事?一下子便弄來了兩塊令牌!”
張子凌被他問得一頭霧水,見顧闖和魏長春也兀自注視著他,四個人八隻眼睛,你看了我,我又再看你,盡皆是一臉茫然!
片刻後,丁十三捋了捋思路才續而說道:“早些時候有兩個官差打扮的人到此。我初以為他們是要打造些趁手的傢伙。誰知道他們點名是來找你和顧老爺子!話也不多說,便給了這兩塊令牌!”隨後他又從顧闖手中取過兩塊大有寸許,精鐵所鑄的牌子交在張子凌手中。
顧闖道:“我只道你知悉此事,便沒多問將牌子收了。如此看來,倒是應該多問清楚!”
魏長春道:“莫非二位在汴京尚有親朋?”
丁十三道:“不會!不會!那可是官差!定是與官府有關!”
四個人想了半天仍是不明就裡,索性不再多想,料來到了瑤池仙會當天便會揭曉。
張子凌拿了令牌端詳,見那牌子正面刻著“風月令”三字,翻過背面赫然還雕著幾個數字。一塊上面雕的是“一十四”,另一塊上雕的則是“七十七”。
丁十三道:“據說這風月令攏共也只有九十九塊,看來不假!”
顧闖聞聲道:“我就要那塊字數大的!大的好!大的好!”張子凌自是不太在意此事。
此時天色漸晚,魏長春才張羅一些飯菜,忽聽門外一人喊道:“敢問張公子和顧老爺可是下榻此處?”
丁十三最是好事,放了碗筷當先跑出去看。不多時,他領了一個衣著甚是講究的僕從進屋,驚詫道:“他說是從樊樓來的,要請張兄弟和顧老爺子過去……”
那僕從只打量了張子凌一眼,便喜道:“這位定然就是張子凌公子了。有位客官在樊樓為張公子和顧老爺訂了兩間上房。還設了接風的酒宴,煩請二位即刻移駕前往樊樓!”
張子凌聞言道:“這位小哥,你可知代為安排此事的乃是何人?”
僕從道:“實不相瞞,小的也只是個跑腿兒的!掌櫃只叮囑小的來長十坊請一位紅頭髮的年輕公子,和另一位……很是粗獷的老爺子。”其實原話是另一位有些邋遢的老爺子。
顧闖聞言道:“樊樓?可是那個京城第一樓嗎?”
僕從道:“正是!正是!酒菜先已備下了,車馬便停在不遠處。二位隨我即刻啟程便好。”
丁十三搶道:“那我們倆也一起去成嗎?”說罷又指了指魏長春。
僕從為難道:“那位客官只訂了兩間客房。若是你們二位也要住店,只能每天再花上五兩銀子。”
丁十三聞言咋舌道:“住就算了!那我們跟著去吃酒行嗎?”
僕從喏喏道:“這倒是沒有交代,想來當是無妨!”
丁十三聞言大喜,見張子凌兀自不決,便搶著說道:“還在猶豫什麼!我們這就過去先大吃他一頓再說!”言罷又催著顧闖和魏長春趕快動身。
魏長春夾住一塊青菜才要送進嘴裡,茫然道:“那這飯還吃嗎?”
幾人乘了馬車一路向東,直過了一炷香的時分,才聽得那僕從吆喝著車伕停車。他引著幾人一路向西,又走了半炷香的時分這才說道:“到了!此處便是樊樓最為華貴的地方。諸位客官請往裡走!”
張子凌抬眼望去,面前是一座高有三層的宏偉建築,門前人影婆娑,室內燈火通明,不時傳出歌姬和酒客們的嬉戲之聲,好不熱鬧。
那僕從才引著幾人進得廳堂,便有數名侍女熱情相迎。不多時,張、顧等人已在一間雅緻的包房內落座。丁十三出身貧苦,從不曾涉足此等奢靡之地。他東看看、西瞧瞧,見到哪裡都是新奇。此地緊鄰汴河,將虹橋之上一片繁茂景象一覽無餘。
未有一盞茶的時分,店夥兒已將八葷、八素、和兩道湯品盡數備好。店夥兒鞠身說道:“敢問幾位客官今日想要飲些什麼酒?”
顧闖搶言道:“你們這裡最好的酒儘管上來!”
店夥兒道:“咱家最有名氣的乃是樊樓獨家秘釀的人參蛇草酒。這酒喝了能補氣養顏,最受光顧小店的客人們喜愛。”
顧闖道:“好!那就先來上兩壺嚐嚐!”
幾人邊吃邊聊,酒席上津津樂道的便是安排此行的究竟何人。眾人直至盡興才散。丁、魏二人自行回了長十坊。張子凌和顧闖則由侍女引領回歸客房,沐浴更衣不在話下。
次日一早,店夥計兒送來一套嶄新的衣衫。張子凌才盥洗完畢,便有侍女前來幫著梳頭。再將那件嶄新的寶藍色棉裘換上,鏡前赫然便是個倜儻的風流少年。他心知顧闖懶散,往往要睡到午後,遂決定一人再去街上逛逛。直忙了大半日時間,銀錢雖是賺了一些,卻終不見武雲身影。日已偏西,他正要回轉客棧之時,見不遠處男女老少聚了眾多,有的拎了些青菜、有的夾了半根蘿蔔,正魚貫走進一間寺廟,眾人面上滿是虔誠。
張子凌近前細看,牌匾上漆著“大相國寺”幾個大字。他對此地早有耳聞,此番不經意間到此也算是機緣巧合。
那一眾男女將隨身物置於寺內的一張石臺之上,隨後便從一旁的竹筒自取一炷香火進到殿中參拜。
這石臺上林林總總堆滿了各種事物,多是些集市上常見之物。張子凌看得專注,不覺之間竟已隨著人流走到了臺前。他恍然之間連忙摸出了一塊碎銀,正要放於石臺之時,忽聽身後一老婦人說道:“小夥子!這可使不得呀!”
張子凌正自不解,又聽那婦人說道:“這裡供奉的乃是千手觀音菩薩。千手觀音體恤世間疾苦,故門前香火從不收受銀錢。你若是要求得菩薩保佑,供奉些隨身常物便可。觀音菩薩普度眾生,只要心誠,便是不供奉物品亦是無妨。”
張子凌聞言謝過老婦,自取了一炷香火入殿。大殿上千手觀音身形端莊、面容慈祥,每隻手臂形態各異,每隻手掌中心皆鑲嵌著一隻慧眼,似是可將世間永珍盡收眼底。他跪於佛像之前全然忘記了心中所想,不覺之間,殿外已是夜幕降臨。這時來寺內往來之人漸疏,張子凌正慾望離去,忽然一陣誘人的香味瀰漫開來,莫非是已經到了寺內的齋飯時分。再仔細聞,那香味間五味雜陳,既有青菜的芬芳、又有魚蝦的鮮香,全不似齋飯一般寡淡。他被這香氣引著圍著大殿前後轉得一遭,卻覺得這香氣竟似是從天上而來。他又再三尋覓,終於確定香氣乃是源於大殿屋頂,遂施展青雲步三躥兩躍,身形已經落於廡殿之上。
這廡殿分得兩層,放眼望去甚是寬廣。便是在這二層的一個房簷處,有個僧人手中持了一個碩大的木湯匙,正在一隻瓦罐中攪拌。那隻瓦罐邊緣早已殘破,罐身也是略顯腌臢,罐底被數塊堅石拖起,微弱的火焰正將罐內的吃食煮沸。香氣正是由此而來。
那僧人見張子凌也不搭理,依舊專注瓦罐之中。
張子凌見他年齡與自己相仿,長得面龐圓潤、生兩條粗眉、眼大、嘴大,一顆光頭圓咕隆咚,便與殿中的佛陀頗有幾分相似,便拱手說道:“在下張子凌,冒昧來此,還請小師傅見諒!”
那僧人垂目說道:“張施主既能來此,便是有緣之人。正巧小僧在此祭拜五臟廟,便來同食些菜餚可好?”言罷便又折了一根枯枝為箸,遞在張子凌手中。
張子凌先從瓦罐中挑了一片魚肉,只覺入口鮮嫩,美不勝收。
那僧人也夾了一箸對著魚肉自語道:“佛門中素有不可妄殺之戒,我今若食之便是破戒。然佛門又有食存五觀之戒,我今若棄之亦是破解。故捕魚者無過、殺魚者無過、買魚者無過,嗟來者無過,一切因果皆止於小僧之過。”說罷便將那片魚肉放入口中咀嚼起來。
張子凌聞此人所言頗具禪意,便問道:“敢問小師傅名諱?因何不與眾僧同食齋飯,卻獨自在此處?”
那僧人答道:“小僧法號鑑心,自出生時便被父母棄在相國寺門前,後被先師普濟長老收養。此後從未踏出這大相國寺半步。至今已有十六個年頭了。”
張子凌道:“我聽聞小師父談吐不俗,原來已是修行多年。”
鑑心道:“說來慚愧,這許多年,我仍是寺內一名知客僧。入寺時間雖久,卻仍連個正式的佛門弟子都不算。”
張子凌果然見他頭上未有香疤,原來他尚且還是個俗家弟子。
鑑心道:“世人來相國寺多是來求佛祖保佑。這八角琉璃殿內長年香火旺盛,張施主今日到此可曾許了心願?”
張子凌想了想才道:“並未許願。我見菩薩像肅穆莊嚴,便情不自禁地拜了幾拜。”
鑑心聞言道:“所謂無所欲便無所求。張施主頗具慧根,倒是小僧看得淺了。”
二人邊食些瓦罐中的菜餚,邊聊些過往之事,不覺之間已是月上眉梢。
鑑心聽聞張子凌的往昔之事不禁嘆道:“張施主幼年時便沒了雙親實是惹人憐憫,但小僧自生來便不知父母何人,相比之下似是悲傷更甚。張施主雖是漂泊數載,然身邊或有親人、或遇摯友,終有宿命羈絆。小和尚終日立於山門,雖閱人無數,來來往往卻了無牽掛,終不知何為歸宿。”
張子凌道:“小師傅若是有心,何不趁此年輕之時四處遊歷一番!”
鑑心道:“張施主可知何謂宿命?”他緩緩將頭舉起,滿天繁星或明或暗交織於夜空之中,不禁令人神馳。
鑑心指著一顆略微暗淡的星辰說道:“這顆星辰便如小僧一般,雖不如其他星辰一般閃耀,卻依舊存有微光。”
這時正有一顆流星劃過天際,鑑心將掌心合十,待那顆流星隱去後才又對張子凌說道:“而有些人則如流星一般,既有光芒璀璨之時,亦有遁入塵煙之日。”
張子凌聞鑑心所言正自感悟,忽聽大殿前有人喊道:“鑑心師叔!鑑心師叔!方丈讓我來喚你去做晚課!你這便去,晚了恐又受罰!”
張子凌見下面喊的是個個子瘦高的中年僧人,不想卻還要稱鑑心為師叔。
鑑心聞言答道:“修塵師侄!你這就去回方丈師兄,說我早些吃壞了肚子,晚課怕是不能去了!”
修塵聞言苦著臉道:“師叔莫要再來害我!上次你說要救蟻穴,令我挖壞了普賢殿的基石,罰抄的金剛經時至今日都還沒寫完呢!鑑智長老說了,若你今日未去,明日便罰你我二人獨自打掃寺院!”
鑑心聞言笑道:“執法師兄知道我不忍連累於你。你自己先回,我這就過去便了。”他遂用木枝撥滅了炭火,又對張子凌說道:“今日與張施主相談,令小僧感悟頗多。我觀你我二人共有三面之緣。此一別還請多多保重!”說罷扯了梯子下殿去了。
一連幾日,張子凌空閒時便遊歷於城中集市。每路過熱鬧之處,總會著意多看上幾眼,卻終未見到武雲的身影。顧闖平日裡暢飲免費的美酒,始終樂此不疲。二人也曾探討這番盛情款待到底是何人所為,卻始終沒個頭緒,索性也就坦然受之,眼看瑤池仙會日近,屆時定然會有答案。只有張子凌默默決定要多攢些銀錢,待他日見了這人也好有些回饋。
這日終於到了正月初七。張、顧二人申時過後,便去各自整理行囊。
臨行之時,顧闖嘆道:“若是閒來無事,便一直這般住在此處,倒也不錯!”
張子凌笑道:“那可得五兩銀子一天!”言罷又吩咐店夥兒將顧闖的酒葫蘆灌滿,便即啟程。
二人穿過虹橋,一路向北而行。走不多時便隱隱看見一幢高有五層的樓臺。遠遠望去,那樓臺氣勢恢宏、若隱若現,便仿似天宮一般。想來那便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風月樓了。
張子凌問顧闖道:“顧大叔,這風月樓也是如樊樓一般的客棧嗎?”
顧闖道:“那是一座瓦舍,裡面常有些戲曲、唱賺表演。也是那些富人招妓作樂的地方。”
張子凌從未去過這般去處,單憑顧闖的隻言片語一時之間也難腦補。
二人又行了一炷香時分,風月樓的牌匾已然是清晰可見。這樓臺前有一片大的空場,四四方方的青石整整齊齊地鋪開,足有幾十丈遠。饒是如此,樓臺前聚集的人數眾多,仍是顯得十分擁擠。
張、顧二人才要近前觀瞧,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喝罵之聲。
只見一個異國裝扮的胖男子正在死命拉扯一匹駱駝的韁繩,卻是此前在馮老漢的院裡遇到的那個胖男子。他對著那匹駱駝口中罵道:“你這畜生!若還敢犯倔,便讓你再吃頓鞭子!”然不管他如何拉扯,那駱駝終是紋絲不動,引來了一眾路人圍觀。
張子凌心道:“原來這人也是為瑤池仙會而來,想來此人也不是泛泛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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